除夕前夜,他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这个小区虽然很多年了,但是人年纪越大就越念旧,没人愿意搬走,他妈妈也不愿意,所以张辞凉就出钱维修整栋楼,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维持了原样。
修长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雪球,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张辞凉突然想起了宋至。
宋至最偏爱下雪天,尤其喜欢堆雪人,每年下雪后都能在阳台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堆雪人,那时候的宋至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在父母面前放肆开怀的笑。
每每这个时候,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的张辞凉都会觉得她幼稚。
第一次见宋至的时候,张辞凉站在母亲身边,而宋至站在父母中间,他们笑的温和乖巧,在大人的注视下友好握手,但手背到身后,都忍不住在身上蹭了蹭。
因为嫌弃。
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他们就看穿了对方的伪装。
张辞凉想着,好做作。
宋至想着,好虚伪。
反正他们都觉得对方很假,也同样嫌弃对方很脏,尽管身上都穿的干干净净,皮囊都是一顶一的好,但怎么说呢?
大概是嗅到了味道。
皮囊下的骨血早已恶臭腐烂。
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温和,一问一答,气氛十分友好。
张辞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妈妈一个人带着他很不容易,所以他会在最大的程度上给妈妈减轻负担,他会装作很乖巧的模样,去讨邻居的欢心。
他们都很喜欢他,母亲在外忙碌时那些邻居就会让他去家里吃饭,大人们总是在饭桌上夸赞他听话乖巧。
那些人家里的小孩儿会很讨厌他,因为大人总是会毫不吝惜的夸赞他。想想看,如果你爸妈总是把你和小明作比较,在夸赞小明的同时说你真笨。
你会喜欢小明吗?
那些小孩儿欺负他,张辞凉面上装作不记仇的样子,背后会下狠手教训那些孩子,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他。
小时候的张辞凉像个寄生虫,他很讨厌那种感觉,但他得笑着,装作自己很乖很听话的样子,尽管妈妈给了他们生活费补偿。
后来稍大了些,能够自己煮饭时他就再也没去别人家吃饭。
他讨厌麻烦别人,也讨厌被别人麻烦。
那温和乖巧的假面早已经紧紧焊在脸上。
所有人都在夸他,这样也并非没有好处,风评极好所以即便做了不怎么善良的事,被捅出去也没人相信,那竟然是他做的。
在小区里和宋至保持着和睦邻居的假象,在学校,他们极少说话,大多时候会找人帮忙带话,实在不行的时候才会和对方说话。
言简意赅。
多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同学们问他俩熟不熟,他俩的回答倒是很默契。
不熟。
因为一件外套撕破脸皮后,他们也懒得装了,明争暗斗,倒也给乏味的生活添了几分趣味。
他们的第一次肌肤相触,是他洗澡后只围了一条围巾走出浴室,而她刚好打开门,四目相对。
当时张辞凉脸都绿了,只觉得自己不干净了,而宋至也嫌恶的拧着眉,觉得自己的眼睛脏了。
“你赶紧滚出去。”
宋至本来想走的,毕竟她怕长针眼,但他的态度让她不悦。
“你滚回浴室。”
“宋至,这是我家。”
“哦,你妈让我来的。”不服找你妈去。
“你知不知廉耻?”
“你有那玩意儿?”
宋至抱臂倚在门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反正被人看到走光的也不是她,张辞凉气急败坏的走到门边,大力的将宋至扯进门,把人堵在门板和他之间。
他可以将她推出去,但下意识将人拉了进来,察觉到这一点的宋至挑着眉道,“怎么?想接客啊?不好意思呢,我有洁癖。”
张辞凉拉她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本想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再把人扔出去,最后又被宋至的这句话气笑了。
“有洁癖?”
张辞凉躬下身,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了肌肤相贴,不会踏破最后一步,却熟悉彼此的身体,人前还是一样装不熟,只是人后多了一种较量的方式。
他们乐于看对方沉沦,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撒手而去。
说是亲密关系,不如说只是他们斗争的把戏。
张辞凉出国的头天晚上,宋至被他妈喊到家里聚餐,饭后宋至在阳台上看星星,张辞凉鬼使神差的走到她身旁。
不为看星星,只是想看宋至。
背靠着围栏侧首看着宋至的侧脸。
“你为什么不出国?”
宋至似笑非笑的道,“因为不想和你在一个地方,这个答案满意吗?”
四目相对,张辞凉说,“如果是怕人生地不熟,我会照顾好你的。”
“张辞凉,你吃错药了?”
张辞凉低笑,的确是吃错药了,宋至怎么会因为这种借口而不愿意出国。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海城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她还要留在这里。
他始终信奉人往高处走。
他以为宋至也是如此。
他出国,宋至没有送机。
一直在国外打拼,回报是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能力也越来越好。
母亲说宋至没了,他原本以为是玩笑,虽然年年给她发祝福短信宋至从来没回过,但他了解宋至,如果她回了那才是真的有鬼。
打了电话给宋至,但始终无人接听。他派了人打探宋至的消息,得到宋至死讯时,他依旧不信。
回国后他信了,也再见不到宋至了。
张辞凉最初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宋至,没了就没了,反正这么多年对方也不在自己身边,但从宋至死的那一年开始他就每年春节都会回海城。
然后在小区院儿里堆个雪人,宋至爸妈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每逢下初雪的时候,就会在院子里的堆三个雪人。
那个时候宋至脸上的笑容是真挚的,灿烂的就像是个没有烦恼的小孩儿。
他多了一个习惯,会经常给宋至的手机号发消息。
他知道不会有人回,也知道那支号码永远不会变成空号,因为他把那支号码买下了,按时续费。
---小至,今天下雪了。
---我堆了个雪人。
----是不是觉得我很烦?那就骂我,这次我不还口。
他堆了两个雪人,一男一女,张辞凉不满意,总觉得没有宋至堆得好看,宋至以往堆得雪人总是最先融化,是他搞得。
原因很简单,就是看不惯她脸上那么开心明媚的笑容。
张辞凉又重新堆了两个雪人,还是不满意,于是就不停的堆,直到觉得满意为止,他在其中一个的颊上点了个小黑点,和宋至脸上泪痣的位子一样。
张辞凉没忍住笑,如果宋至知道他用黑芝麻当她泪痣,不知道会什么反应。
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她的号码,那天的张辞凉喝多了,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他就打电话。
一通又一通。
耳边的手机播放着背景音乐,兜里的另一部手机在不停的响着。
恍惚间,他看到宋至站在他面前,杏眼不悦的看着他,说他,“张辞凉,你有病吧,干嘛一直打电话?”
他伸出手,只触到了虚无的空气。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小区灯火通明,甚至还能听到欢声笑语,喜庆的新年歌曲在唱着祝愿。
他坐在大树下的雪人边,背靠大树,心脏尖锐的疼,疼的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不久前的体检报告让张辞凉确认自己心脏正常,呼出的热气糊了眼镜,又或者是眼中涌出的热意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
“宋小至,下雪了。”
你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