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追查)
界身巷,齐云楼。
棋妙在前厅坐立不安,一直朝门口处张望着。
墨明将棋妙带回来的那个绿纱磨喝乐,拿在手上细细查看,也没瞧出有什么端倪。
“棋妙,这磨喝乐上并无妖气,虹桥上人来人往的,你确定围困你的就是那妇人与孩童?”墨明问道。
棋妙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可回想起来,那个妇人与孩子,确是不大对劲……”
正说着,五娘回来了。
棋妙一见五娘,立马扑了上去,干嚎道:“五娘,你可回来了,我今儿遭人暗算,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五娘被棋妙这突如其来的哭喊声弄糊涂了,一边安抚着棋妙,一边望向墨明。
“棋妙,你如此浮夸的做派,是同桑家瓦舍那些演出艺人学的么?”墨明一边念叨着棋妙,一边将手中的磨喝乐递给五娘:“棋妙今日不留神,着了人家的道了!”
棋妙看见那磨喝乐,气不打一处来,将今日在虹桥上所遇之事又跟五娘说了一遍。
五娘摩挲着那磨喝乐,喃喃道:“妇人?孩童?”
“是……我是一时大意,才不慎遭人算计了。”棋妙也觉得有些丢人,强行在挽尊。
墨明见五娘面色凝重,问道:“可是官家的艮岳有甚不妥之处?”
五娘点了点头:“梁师成奏报官家,艮岳中似有异相,一名匠人已被吓疯,晚间我与林灵素一同去艮岳查看。”
念及棋妙方才所言,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开封府报近来发生了几宗孩童丢失案,方才听棋妙说起今日之事,虹桥上所遇妇人及孩童皆是神色异常,这当中会否有些关联?”
墨明道:“那艮岳累金叠玉的,劳民伤财有违天道,偏又风月无边、灵气充沛,有些精怪异相也不足为奇。倒是方才说到孩童丢失,听说西水门内便桥边上何家绒线铺何掌柜的孩子冬哥儿丢了。那日,何掌柜买了个磨喝乐给冬哥儿在店门口玩,一眨眼功夫哥儿便不见了,街头巷尾找遍了,也报了官,现下也未找到。说起来那孩子当真是可怜,生母早亡,后母刻薄,如今又下落不明……”
棋妙也点头称是:“难怪近来街上多了许多开封府的捕快。往年七夕前后,街上满是拿着磨喝乐、荷叶跑跳嬉戏的孩童,热闹极了,可近几日街上却甚少看见孩子……”
“莫非又是‘黑汉’掠食小儿?”棋妙突然想起宣和二年的时候,洛阳城曾闹过一阵子“黑汉”掠食小儿的怪谈。
据说那怪物的模样似人,但蹲下来的时候又像狗,全身黑乎乎的,看不清脸长什么样。遇暮夜辄出犯人,后来便是白昼也敢公然进屋掠人。
五娘摇了摇头:“不是,当时我特地去了一趟洛阳,那里没有妖气。那时节方腊在睦州帮源起事,多地响应,以致东南震动,应是奸盗者故弄玄虚,为扰闹民心罢了。”
墨明沉吟半晌,道:“会不会是姑获鸟来东京了?”
姑获鸟,又名天帝少女、夜行游女,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乃死去的产妇的执念所化。她常常到人间游荡,看见哪家晾晒着孩童的衣物,她便点上血做标记,趁人不备将孩子掳走。
“那不会,一百年前五娘曾捉住过她,那时念及她身世凄惨,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废她道行,还替她浣洗了戾气,指点她好生修行。如今她在釐山修道哩,那釐山上有种奇兽叫犀渠,身大如青牛,可吼叫声却如婴儿啼哭,她很是喜欢,豢养了几头后,便再未来过人间了!上次在釐山再见她时,浑身祥和宁静、道法自然,再不是当年那副凶煞狰狞的模样了!”
说到这,棋妙不由得又想起来虹桥上那个妇人来,道:“不似虹桥上遇见的那妇人,面相瞧着跟大相国寺壁画上的菩萨般慈悲温和,背地里下黑手……”
说者无意,这话倒是给五娘提了个醒。她记得,大相国寺殿内的壁画,左墙上画的是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右墙上画的是……佛降鬼子母揭盂!
“墨明,棋妙,我们一同速去艮岳!”
***
艮岳苑西,华阳门。
林灵素已经早早在那里候着了。
他见五娘一行三人神色匆匆,也不敢多问,上前道了一个喏,便紧随其后,自华阳门而入。
整个艮岳以南北两山为主体,南山曰寿山,北山曰万岁山,两山皆向东西伸展,并折而相向环拱,构成众山环列、中间平芜的形势。
万岁山稍稍偏东,上有高峰,峰巅立介亭,以界分东西二岭。据亭南望,山下林木葱翠、列嶂如屏;北望景龙江则长波远岸、江水浩渺。介亭两侧另有亭, 东曰极目、萧森;西曰麓云、半山。
《列子·汤问》中记载: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
官家赵佶读后,认为“鲲”乃逍遥神物,故将东岭设计得圆混如鲲,腰径百尺,巨石峙立,峰棱如削,飘然有云鹤之姿,竟高出于城墉之上,并赐名“飞来峰”。
岭下栽绿梅万株,梅林中建萼绿华堂,寒冬飞雪、梅花盛开时自有“绿普承跌,芬芳馥郁”的之清雅境界。
时近半夜,五娘一行自是无心游赏艮岳北山这穷极奇妙之风景,借着稀微月色,沿入门园径一路查看。
园径宽于驰道,御道两侧奇石林立。五娘看了一下,其中一块巨石高六仞、广百围,大象而无形,向众人道:“这便是神运峰了!那匠人便是在此处被人发现的。”
墨明上前勘察了一番,摇了摇头:“地上脚印杂乱,应是白日里工匠人来人往所致,而神运峰四周并无妖气。”
棋妙道:“这神运峰可真高啊!上面似乎还有个小亭子,我上去看看。”说罢,只见她盘行萦曲,扣石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顶峰。登高俯瞰四周,但见艮岳冈阜连属,峰峦崛起,望之千叠万复。
突然,棋妙注意到南山那边隐隐有光,似有异相,忙跳了下来告知五娘。
五娘顺着棋妙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光亮中,怎么看着妖异中又似有祥和之气?
众人直奔寿山而去。
艮岳的南山,又称寿山,山林葱翠,枝叶扶苏,望之若屏。
林灵素对艮岳的地形颇为熟悉,便自告奋勇在前边带路,边走边给五娘、墨明、棋妙三人向导:“五娘,二位上仙,往这边走。这寿山两峰并峙,青嶂如屏。官家奇思,命人从峰顶之上开凿深池,设有闸门,山坡垒叠灵璧紫石。开闸之时,水瀑飞流直下,汇入山脚的大池中——便是咱们身前这个雁池。”
时值盛夏,池中莲荷婷婷,雁兔栖止,果真清幽。
“雁池北边的这幢高楼,楼体形制颇似大内睿谟殿,瓴脊矫劲、飞檐秀逸,前照碧水、后映飞瀑,尽显凌虚飞升之态。官家很是喜欢,已赐名绛霄楼。不过,那门窗上的祥云……是出自匠人郑五之手。”说到这,林灵素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如此精妙之设计,若是被官家认为不祥,此前种种心机便全白费了。
五娘看了一眼这绛霄楼,楼体竟有一半是悬架于雁池之上,虽为人作,宛如天成,还真有几分圣境仙殿的气韵。
说话间,四人继续循寿山西行,中途忽而山绝路隔,继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不多时,已到竹林深处。
“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孩儿睡在梦中,微微露了笑容……”
一阵悦耳祥和的摇篮曲在竹林中飘荡。
突然,佛光乍现,迷雾四起。
迷雾中,灵随丝竹萦牵、魂奏煌煌正音,訇訇佛号好似索命梵音,摄人心魄,以至入阵、迷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