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非鱼)
秋水一色,风起天阑。
南华山下,有一处幽深的古谭。
潭水静谧深沉,暗光粼粼,寒气逼人。南华山当地人都不大敢靠近此处,有人说,这处潭水底部镇压着一只恶蛟,若是惊动了此蛟龙,周边将生灵涂炭;也有人说,这潭水尽头连通着幽冥府的忘川河,人若掉进去,便是生者入黄泉,再也回不来了。
此时,一名男子正在潭边悠然垂钓。
这男子身形瘦高,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脚上穿着用麻绳绑住的破布鞋。只是,此人虽衣衫褴褛,却神情自若,颇有一股豁达清明之神态。
“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男子一边垂钓,一边望着潭中游弋的群鱼笑道。
鱼儿们悠然地在古潭中游着,不时蹦起一簇簇小水花。
不一会儿,男子的鱼竿开始颤动,他心道“鱼儿上钩啦!”,便忙不迭地轻轻收回鱼竿,鱼儿也就跟着摇头摆尾地上岸了。
今日收获颇丰,男子望着鱼篓中数尾鲜活肥美的鱼儿,心中甚是欢喜:“哎呀呀,以前惠子兄还反驳我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鱼儿在水中悠闲自得,岂有不乐的?何况,惠子兄又不是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乎?”
“哗啦啦——”突然,幽静的潭中传出一阵响动,惊起阵阵水花,只见一名妙龄少女自涟漪中跃然而出。
少女深呼一口气,心道:“可算到人间了!”
这少女便是来人间历练的下一任孟婆灵雎。
灵雎打量着四周,鸟叫风前,绿野萍踪,真是人间好风光啊!她开心地水中游弋嬉戏,山涧的阳光洒在绿潭上,粼粼波光照映在她脸上,水色衬山光,也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灵动绝尘,摄人心魄。
原本坐在一侧垂钓的男子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竟是连手中的鱼竿也滑落了。
这厢灵雎也发现了他。见这男子的模样打扮,倒颇似往日里在孟婆庄排队喝孟婆汤的那些穷书生。只是,既是读书人,怎的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灵雎问道:“书生,你在此处作甚?”说着,便朝岸边游了过去。
男子看见少女竟朝着自己这边游了过来,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捡起跌落的鱼竿挡在身前,道:“姑娘你……你是人是鱼?”
灵雎闻言,心道本孟婆庄未来的庄主,自然不是人也不是鱼啦,而是幽冥地府的鬼差啊!不过见这书生那受惊的模样,倒委实有些淳朴可爱,还是不要吓他了。便莞尔一笑:“你见过哪条鱼会说话的?”
男子听到这回答,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了下来。既如此,估计眼前的姑娘是附近山户家的女儿,定是自己在此处垂钓太久了,累的人家姑娘不敢上岸,硬生生在水中憋了这许久,哎呀,自己可真是太……太过分、太失礼了。
念及此,男子赶忙闭上双眼,躬身作揖,嘴里念叨着“是小生莽撞了,望姑娘宽恕则个”云云。
灵雎见状,只觉眼前这男子虽言行怪异,倒还算有礼,自己头一回到人间来,待会儿正好问问他集市怎么走。
又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灵雎已上了岸。
微风拂来,男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继而耳边传来一声询问:“喂,书生,你可知山下的集市怎么走?”
许是闭着眼躬身太久了,忽听到少女的问询,男子脚下一滑,差点跌落水潭。
灵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男子。那男子此时更是有些窘困了,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沿着左边那条小道走,便能下山寻到集市了。”
灵雎瞧了瞧那花径小道,道了声“多谢”便转身打算离去。
男子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怔了一会儿,只觉今日之际遇甚有奇趣,随后便也拿起鱼篓和鱼竿,沿着山路小道跟了上去。
灵雎察觉身后有人,回眸一笑道:“书生,怎么你也要去集市?”
“是哩!小生今日好彩,钓了几尾鲜鱼,欲拿去集市上的嘉鱼居,换些粮食。”男子如实答道。
“嘉鱼居?”
“是的,所谓‘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嘉鱼居本地集市上最有名的客店,他家不仅肉汤鲜美,店内的美酒‘逍遥醉’更是难得的佳酿啊!”男子耐心地介绍道。
灵雎点了点头:“嘉鱼居,逍遥醉,有意思!”
男子见少女似乎对集市很是陌生,便问道:“姑娘是第一次下山逛集市吧?可是要买什么东西?小生倒是可以指路。”
“我是来寻汤……”话没说完,灵雎意识到,作为孟婆庄未来的庄主,寻汤引这等机密之事岂能告诉旁人?便忙收了声。
男子听后会心一笑:“整个集市没有哪家店能做出比嘉鱼居更鲜美的汤来了,既如此,姑娘不如随我一同去嘉鱼居吧,小生请姑娘吃肉汤,饮美酒,全当是赎今日唐突之罪了。”
灵雎一思索,想起了老孟婆的交代,到人间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带来汤引的机缘,切勿错过。便言笑晏晏地点头称好,一起往山下的集市走去。
“姑娘,小生姓庄名周,就住在这南华山上。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灵雎。”
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灵雎看着眼前的熙熙攘攘,人间烟火,只觉样样新鲜,穿梭在人群中,看什么都新奇,这可比地府的鬼市好玩多了。
庄周则小心地跟在灵雎后面,看着女孩言笑晏晏又纯真可爱的模样,不似山中姑娘,倒像极了是误入凡尘的精灵。
一路逛耍,终是到了嘉鱼居。
“哟,庄周,运气不错呀,又钓到鱼儿了?得嘞,还是跟往常一样换成菽和稷吗?”店小二跟庄周早已熟识,他一边接过庄周的鱼篓一边问道。
庄周摆摆手:“有劳店小哥,今日不换粮食了,这些鱼可否换两碗肉汤,一盘熟食,再加一壶逍遥醉呢?”
店小二看了看庄周,又见他身旁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忙笑道:“若是旁的鱼,定是不能够的。不过庄周你的鱼嘛,可是南华山上那寒潭里的鱼,紧俏得很,我去问问掌柜的,想来是可以的。”
“二位客官请慢用。”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将美食佳酿端了上来。
庄周将肉汤推到灵雎面前,道:“灵雎姑娘请尝尝看,这肉汤甚是好吃呢!”
灵雎看着眼前的这碗肉汤,香气四溢,确实诱人,便浅尝了一口,当真鲜美!往日自己在孟婆庄,每日吃的都是那些生前作恶多端不能投胎往生的恶鬼凶魂,难吃的很,不曾想人间一家寻常客店就有此等美味,人间当真好玩!
庄周见灵雎似乎很喜欢这肉汤,便将自己那碗也递给了灵雎,而后又向她介绍这嘉鱼居中最有名的美酒逍遥醉。
“这酒为何要叫逍遥醉呀?”灵雎喝完肉汤后看着耳杯中澄澈透明的美酒,正散发着浓郁清雅的酒香,好奇的问道。
庄周颇为无奈地笑道:“如今这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何其残忍?故逍遥二字竟成了奢望。不得已只能一醉解千愁,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只有醉了方能到达无用之用、无心而化的逍遥之境。”
“竟有这般奇效?”灵雎此前只知孟婆汤可以让人忘却前尘俗世,不曾想人间的酒竟也可以?若真是如此,那将来在孟婆庄可以引进新口味的孟婆汤了啊!届时鬼魂们可以根据个人口味自助选择,喝得开心,这可是孟婆庄全面贯彻落实地府“以鬼为本”的服务宗旨啊!岂不美哉?
灵雎觉得自己真是个合格的孟婆庄继承者。念及此,她看着眼前的逍遥醉不禁双眼放光,举起酒壶就喝,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这可让对面的庄周看傻眼了,“哎灵雎姑娘,逍遥醉乃烈酒,不可这般……”
话还未说完,面前的少女双眼迷离,双颊绯红,“砰”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口感倒还算甘绵净爽,只是喝完为何会有些晕眩?这配方还得改进……”以上是灵雎醉倒前最后的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