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乾坤。”
“再拜列祖。”
“伏愿梧桐台河清海晏,万里无恙。”
几番跪拜下来,许迟迟觉得自己头上顶着的那冠都要往地下掉了,吓得她一动不敢动。
她猜就光她身上穿的戴的少说都有个十几斤,尤其是脖子上戴着的那玉质凤纹的锁片项圈,重得感觉能把她颈椎骨勒断。
祭祀礼在南禺宫建得最高的广临殿举行,广临殿的第三层是露天的,原本视野最开阔,若是天气晴朗一眼望去就是满目蓝天白云。
只是可惜今天偏偏是个风大的阴天,天上那白得往外透灰色的厚厚云层几乎就像一床劣质棉被。
高台上被熏香熏得满是木质调的味道,许迟迟闻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礼成,请凰主上贡。”
礼官掷地有声一声喊,惊得许迟迟立马打起了精神,侧过身去端那红木贡盘。
就是这侧身的一下许迟迟余光瞟过下围。发现站在最前端两侧的凤七和闻玉都直勾勾盯着她。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许迟迟极不合时宜的扭头冲他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笑容应和着此刻阴霾天相,落在微微仰头注视着她的闻玉眼里就像是一团回旋往转的水流一样,明明清楚望见却望不进底去。
闻玉恍惚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小看燕阙了。
燕阙……身上藏着很多东西,一点儿也不简单。
从军营回去后她就一直等着祭祀礼的开始,她想看看燕阙会有什么办法善后。
再天马行空的可能她都想过,却唯独没有想过绕迎会活生生的出现在祭祀礼上,而且就站在她身后观礼。
甚至只要现在转过头去她就能对上绕迎的视线。
死而复生……
简直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暗卫报信,和燕阙对峙。
闻玉都要觉得是燕阙故意设的局了,为的就是警告她不要把手伸的太长。
哪怕她派在南禺宫的暗卫是上禀过燕阙,燕阙也同意了的。
也就是说燕阙表面上认可暗卫入宫实则不满,这才做了这个局来敲打她?
闻玉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不满暗卫,将暗卫尽数清理出去也不过是燕阙一句话的事,她有必要这样做吗?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费心设局,燕阙未免太没有肚量一点。
无论是“死而复生”还是“小肚鸡肠”,闻玉都觉得太离谱了。
如果是前者,那燕阙算计的太深,手段奇异;如果是后者,燕阙就太过心胸狭隘,不堪托付。
猜来猜去,到最后还是要个定论。
闻玉自觉自己作为臣子,有资格得到燕阙的一句准话。
君臣离心才是大忌讳。
风刮得愈发大了,吹得绑好的绸带一晃一晃。许迟迟头上发冠垂下的流苏也跟着“啪嗒”“啪嗒”作响。
上完贡礼,礼官就开始咏唱祷词,冗长缓慢的下压调子跟催眠似的。
许迟迟听不太懂那些混合着古老发音的唱词。
很多时候听不懂就等于催眠曲,她都怕自己听着听着就睡台上了。
终于——
在她觉得自己腿都站麻了的时候礼官那长达三页纸的词终于念完了。
这场耗时起码三个时辰的祭祀礼也终于完成。
磨人的很,难怪柏翎要撂挑子不干了。
从高台下去的阶梯很陡,上去还行,下来就够呛。
尤其是额饰随着她身子前倾的弧度而垂落眼前,挡视线挡得一批。
许迟迟走得艰辛,几步路的功夫她硬生生小心翼翼走了小半刻钟。
“小凰主。”
“干嘛?”
她才一下来,凤七就迎了上来,许迟迟因为这满身梏桎正烦心呢就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凤七先是往后瞥了一眼才传音入耳道:“那个绕迎,到底怎么回事?”
他问过苏烨了,绕迎的尸体都还在千秋堂放着供术士搜灵,那这个绕迎哪里来的?!
凤七一脸的凝重,连说话都不敢只能传音,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许迟迟原本还想说他怎么消息那么快呢,结果发现那边站着的闻玉眼神一直停留在他们俩身上,探究意味极其明显。
噢,原来是闻玉说的啊。
想来闻玉也想知道吧。
其实这事吧,很简单的。
复制一具躯壳而已。
只是估计凤七也不止这一个问题,于是许迟迟索性道:“等会去云阁说。”
说罢就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后殿去了,她这一身玩意卸下来也得费一番功夫。
梧桐台终年阳光明媚,少见的阴郁天气倒是格外凉爽,凉到仿佛吹进骨血里了。
闻玉望着那个身穿绛色满绣金纹袍的身影远去,华丽繁复的装饰堆积,燕阙却没有一点被那些东西包裹的感觉,反而自若的把满头珠翠都压成了陪衬。
还是凤七好,想问就直接冲上去问了,不像她还要斟酌时间,言辞。
她听不到燕阙和凤七说了什么,但是她猜是和绕迎有关。
祭祀礼到此结束,宾客们和臣子都有序的退出殿里。
闻玉也只能收回实现跟着一起出殿。
铺了墨绿地毯的阶梯上现在人满为患,而绕迎顺着人流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玉总觉得这个绕迎的走路姿态跟之前她在宴会上见过的绕迎姿态不一样了。
……莫不成是乔装改扮的?而不是真的绕迎。
找一个替身所要花的时间可不短,绕迎才到南禺宫不到两天,而且南禺宫上下都是守卫,守卫不在的地方有暗卫燕阙怎么可能秘密养出一个替身来。
燕阙身上谜团不少啊。
或许,凤七说的对,她是应该相信自己的选择,而非猜忌掌控。
一个处处受制于臣子的君主,又怎么能有所成就?
也不必刨根问底了,南禺宫里那些暗卫都撤回来算了。这样的燕阙,不需要有那么多暗卫时时刻刻保护,也免得疑心生暗鬼。
比不上凤七和燕阙那么亲近,就该要拿捏好方寸。之前是她志得意满,以为不过是个孩子。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灯点门窗,照亮云阁四方。
“傀儡?!”凤七太过惊讶而控制不住的喊了出声,连带着整张脸都呈现出了别样的扭曲感,颇为有喜感。
许迟迟见他这个样子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实在是他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形,再配着微微张开的嘴,完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囧”字。
她寻思不就傀儡吗?有这么惊讶吗?
又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用活人炼傀儡。
“谁教你的?”凤七缓过神来就想起这茬,已经失传已久的术法,小凰主从哪里学来?
如果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那岂不是糟糕。
许迟迟慢吞吞把嘴里的茶水咽下才道:“巫祝教的。”
那晚在摘月楼看见那个使臣,她就觉得这傀儡术有意思,然后柏翎就教她了,还给了她一本书让她跟着学。
那书上有图有细分的,特清晰明了。
她学起来得心应手,柏翎还夸她有悟性来着。
凤七:“……”
巫祝教的……
巫祝……
柏翎,你还真是好事做尽。
傀儡术这种亦正亦邪的东西,他也敢随便教给小凰主,要是小凰主被这其中一些邪门东西勾得走上歪路怎么办。
从前那些傀儡师中就有以炼尸兵为祸天下者。
邪术的诡异之处就在于会蛊惑人心,使人沉迷。
傀儡术已经很久没有问世了,没想到柏翎竟然会。
凤七企图挣扎:“……能不能以后不用了。”
许迟迟不明所以但是坚定拒绝:“不行。”好用,爱用。
凤七:“……”想掐死柏翎。
不过话说回来,傀儡术只能操纵躯体没有意识,那很容易被看出来的。
“很容易被发现的,真的,以后别用了。”凤七尝试着跟自家小凰主说明这是一门不靠谱的术法。
“不会,我从自己身上剥离了一缕神识放傀儡上面,它甚至能说话。”许迟迟满不在意。
而且她也没打算让这傀儡回晴洲去,它只会以绕迎的名义死在回去的路上,死在魔物口中。
苏烨忙着搜灵,这事正好让凤七去做。
许迟迟算盘打得“啪啪”响,而凤七还在纠结为什么小凰主非得杀了绕迎不可,这姑娘除了这次被派过来参加祭祀礼,其余时候什么存在感都没有啊。
哪里需要小凰主这么算计。
凤七的疑问才问出口,许迟迟那一脸的笑意就凝固住了。
她压根不想再回忆起她被坑的经历,尤其还是一个连环坑。
可凤七满脸的疑问,她想着等会还要凤七去办事还是说了的好。
于是就把前因后果,包括她杀绕迎的那些细节部分都讲了,那天晚上绕迎死到临头的时候想要去扒拉一根插在头上的簪子,但是没成功,因为她看见了就直接一剑刺穿了绕迎的心脏。
后来她也看过那簪子,上面浅浅的刻了几道符文应该是一件改换成簪子的法器。
为了查清楚这是个什么玩意,她就让枝枝送去了炼器师那里,方才回来枝枝就告诉她,这是个信息传输工具。
绕迎死前一刻都还想要传消息出去,八成是要传给伏遐生。
毕竟他们是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