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同一棵树同一枝丫上长出来的叶子也不会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哪怕燕阙和燕煜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血脉相同,他们也不能是一样的。
燕阙之所以那么怯懦,未必没有因为她一直活在兄长阴影下的原因。
他们都期待着她比她的兄长更为出色。
一旦期待落空,如海般的失望目光就将完全吞没燕阙。
没有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不是燕阙的错。
许迟迟跟闻玉说这些,甚至都不寄希望于闻玉能体会燕阙的处境,只是单纯的想要告诉闻玉—— 以后别再以燕煜为标准来要求她。
她就算做得到,也不会去做。
“你肆意妄为,就是为了证明你和凤主不一样?”闻玉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她甚至不配与燕煜相提并论。
燕煜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幼稚的事情。
他从来都是以梧桐台为重,以南禺宫为重。
许迟迟听着闻玉不可自控拔高的音调就失去了再和她谈论这事的兴趣,于是自顾自的起身往里间走去。
“你……”
闻玉正皱着眉欲拦她,就听许迟迟抛来一句——“夫人请回,明日祭祀礼绕迎会照常出现的,我做的事情我会善后。”
语气笃定,头也不回。
可她拿什么善后?恐怕只是嘴硬,到最后还是要底下的臣子为她擦屁股料理。
其实事已至此,但凡她摆出一个良好的认错态度来都不会叫人如此恼怒。
闻玉虽说还是觉得心口有股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的,可脑子却已经清明了过来。
她原就不如柏翎、凤七那样同燕阕亲近,就算是暂时得了一个老师的名号实际上也还是臣子。
有些话还是得柏翎他们来和燕阕说,她和燕阕说只会引得燕阕逆反心起,从而越做越错。
柏翎不在,那就只有去军营找凤七了。
凤七和燕阕一向混在一处,说是燕阕半个兄长也不为过,想来凤七的话燕阕还是会听的。
珠帘垂幔遮挡视线,饶是闻玉也看不清内室里的情形,不得已之下闻玉也只能先行离开。
只是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出了南禺宫就直奔军营而去。
篝火正旺,映照营帐。
“……闻玉,你怎么来了?”
看着掀开帘笼就进来的闻玉,凤七原本研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愣愣的望着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闻玉这大晚上的过来肯定没啥好事。
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低沉气息了。
……闻玉脾气实在是算不上好,原来在西北除魔期间她就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但凡和她作对呛声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虽说时移世易,闻玉也不复当年少年气性,但是她要是动怒还是叫人有些发怵。
毕竟当年他可是亲眼见她以断臂代价击杀从北境中逃离出来的魔物的,那样果决的放手一搏,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那一战让闻玉断臂三年,再出现在大众视线中时她和宋观就已经定下亲事了。
她也内敛了不少,如今竟然还能看见她情绪如此外放也是稀奇。
“深夜打扰,是为凰主……”
闻玉沉声将前后事情都一字不漏的说给了凤七听,凤七作为曾经燕煜副将,他大概也是能体会她此刻心情的,闻玉不求其他但求凤七能劝得燕阕悬崖勒马。
而凤七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闻玉口中的小凰主简直和他认识的小凰主两模两样。
闻玉最后那句话竟然还用了行事偏激,手段残忍来形容小凰主。
怎么可能,他家小凰主怎么可能偏激、残忍。
即便闻玉描述得绘声绘色,即便闻玉没有编排小凰主的必要,但是凤七还是不相信,只道:“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小凰主不会无缘无故伤害谁的,她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前心善得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一只,如今……也只是多了几分保护自己的锋芒。
小凰主不可能嗜杀,杀了绕迎也肯定是绕迎先居心叵测。
对待心存异心者本来就应该当机立断,心慈手软只能是养虎为患。
凤七的话一出,闻玉就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袒护于燕阕而罔顾事实。
一时间外面的风刮得大极了,吹得门口帘笼一下一下的响动,闻玉听着那“轰隆”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重重的沉下去了。
人族有句老话叫:”惯子如杀子。“
风七此刻与捧杀燕阕有何区别?
哪怕心绪翻涌,面上闻玉也只能继续按照风七所说假定下去:”就算是绕迎有错在先,凰主她作为君主,也不该这样一杀了之,全然不顾后果。“
这件事退一万步来说,也是燕阕做错了。
风七失语,他知道闻玉是在指责小凰主作为君主的不合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想起一些好些年前的事来,那时候凤主将小凰主放进甸狱中去,让她跟着一起判案理事。
只是不出七日甸狱中的长使就上书凤主,称小凰主见罪者受罚总是不忍,为此常常干扰断案,于判案上也悟性不够。
后来凤主问起,小凰主就跟凤主说她自己才疏学浅不适宜在甸狱中行事。
凤主一直以为事实就如小凰主所言,是她不适合,是她能力有限。
可事实上只有凤七才知道,小凰主因为这件事哭得有多伤心,她哭那些酷吏严刑拷打,她哭那些酷吏嘴上恭敬可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哭那长史明明什么也不教她,还要歪曲事实诽谤于她。
甸狱上下都当她是个被强塞进来的麻烦,什么都借口她学不会,不用学来搪塞。
在那里七天,她觉得自己活得甚至不如甸狱门口那座雕花的像来得有价值。
凤七仍然记得小凰主那日哭得有多伤心,甚至流的眼泪都把他的外袍侵湿了。
他们都说她无用,为了不多生事端,她不得不认下,免得又多一个跋扈的罪名,不然到时候他们该说是她的兄长没有教养好她了。
小凰主万般苦果都自己咽下,怎么可能像闻玉说的那样不顾南禺宫。
就算,就算……小凰主真做了,又如何呢?
她凭自己本事杀的绕迎,并没有耗费南禺宫一兵一卒,而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主上受辱,就是臣下无能。
他不想再看见小凰主因为那样的委屈而伤心了。
现在小凰主已经是梧桐台唯一的共主了,她也不该再受委屈了。
凤七想通这些就迎上了闻玉的灼灼目光,毫不畏惧不肯后退,他道:“闻玉,你是在质疑凤凰一族嫡支的资质是否够格成为南禺宫的主上吗?”
“……怎么会?”闻玉脸上血色尽失。
她的命是老凤主救下的,燕煜是她挚友,他们都是无双君主,恩泽梧桐台上下。
她怎么会因为燕阕质疑他们?
可燕阕,她的确表现得不如她的父亲兄长。
“那就收起你那些心思,明天不是还没有来吗?”凤七冷脸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战场厮杀出的凛冽气势。
小凰主既然跟闻玉说了她会处理,那就是会处理。
凤凰血脉到如今就没有过逃避不敢面对的懦夫。
眼看着闻玉一副被雷劈的呆愣的模样,凤七不得不反思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毕竟闻玉对老凤主和风主都是一片尊崇。
他这样说无疑是对她赤忱之心的质疑。
她一开始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让小凰主越来越好,也是怕小凰主误入歧途。
只是,就像小凰主对她说的那样,她不能把小凰主看成是风主的替代品。
燕阕和燕煜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顾念情面,凤七还是决定说几句软和的话缓和气氛:“相信小凰主吧,也是相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闻玉既然带着炽御军来了都城就代表她是选择了支持小凰主的,那又何必像现在这样在还没个定论的时候就沉不住气呢?
那呼啸的风声终于停了,营帐里安静得落花可闻。
闻玉来之前完全没有想过风七会完全的站在燕阕那一边,更没想过凤七的语气会和方才燕阕和她说话时一样的笃定,好像他们都坚信着明天的祭祀礼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尤其是凤七,要不是她方才说燕阕把绕迎杀了时他登时瞪大的双眼,她都要以为是他和燕阕早串通好了。
他表现得太相信燕阕了,就像是无条件的信任一样。
这样倒显得是她多疑多思了。
也罢,总归离天明没有多久了,就是信这一遭又有何妨。
只等结果分明,一切都了然。
“我来也不是为了生什么事端,可是凤七,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这一路走来的艰难。”
最后要走时闻玉还是不吐不快说了出来。
她走出营帐去,帘笼开的间隙投进外头篝火跳跃的火光,凤七目送着她远去却没有再接她的话茬。
他当然知道现在这局面有多来之不易,更知道要保全这一切也并非易事。
他只是相信小凰主,相信她不会弃他们于不顾,不会辜负他们所费的心血。
这原本也就是相互成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