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迎不忿的坐回了席位。
许迟迟猜她心里一定把闻玉骂了个狗血淋头,觉得闻玉是在欺负她,殊不知这是闻玉暂时的保下了她。
为什么说是暂时呢?
因为许迟迟这次没打算轻拿轻放。
就算闻玉觉得不妥也没有用。
管弦丝竹再次鸣响,清扬乐声重新将大厅包裹,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宴会上恢复了热络氛围。
只是闻玉借敬酒机会向许迟迟投来的告诫目光才提醒着方才那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闻玉不希望在祭祀礼这段时间内出现任何的岔子。
这难道意味着许迟迟就要听她的什么都不做吗?当然不是,反而她可以更大胆的去做。
因为闻玉会帮她把扫尾,清除痕迹,掩盖风声。
毕竟是闻玉不想节外生枝啊。
许迟迟承认她就是算准了,无论她在南禺宫中做出多离谱的事情,柏翎闻玉他们都会给她兜底,尤其是柏翎。
而且她现在也不是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只不过简单的做一个回击罢了。
所以面对闻玉举杯,许迟迟甚至笑着回敬。
酒液入肠,回味仍然有着一点涩意。
四扇殿门齐齐敞着,月光便借着这空隙流进了殿厅之内,她撑着头盯着那地上四片大的光斑看,用眼睛描摹它们的形状,比较它们色泽的深浅。
宴会本来就是很无聊的事情,尤其是这种走过场的宴会就更让人觉得是在虚度光阴。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的一生大多数的时间本来就是在浪费,就也无所谓是怎么浪费掉的了。
最后宴席终于散去,殿厅内空荡下来,许迟迟还在盯着地砖上如水波流转略有银光的光斑看。
今夜的月光很亮啊,让人都忍不住想出去看看天上那月亮是不是尤其的大而圆。
“小凰主。”
出神之际,许迟迟忽然听见有人低唤,顺然抬起头就看见去而复返的闻玉站在殿中央。
“玉姐啊,怎么了吗?”许迟迟懒洋洋的半靠在了椅背上,一副随时能睡过去的样子,连吐出的话都不大清晰。
闻玉却难得正色:“你和绕迎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许迟迟偏着头挪正一点才回她道:“没有恩怨。”
闻玉沉默,没有恩怨为什么要在那么多双眼睛下面做出那种可以大做文章事情来。
可小凰主不承认,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以劝导为主,循循善诱一般说上许多话来。
许迟迟听来听去左不过是要以大局为重这四个字,忍不住叹了口气坐直身子。
她觉得真可惜,可惜今晚没空看月亮了。
“我知道了。”许迟迟应了一声就起身走了。
闻玉站在原地,望着她从侧门而去的背影就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了。
罢了,总归是当年征战误了对她的教导。如今到底是晚了。
夜,即无光暗淡。
像是一块宽大无边的巨大黑布蒙罩,过于深沉的颜色下就连最鲜艳的红色沾染都透不出半点,只是浅浅的深了一块。
南禺宫里亭台楼阁,花草鱼鸟不能口吐人言,只能看着拖曳了一地的血液顺着道路蜿蜒。
躯体,一个浑身是血看不出样貌来的躯体。
许迟迟像抛垃圾一样小小的甩起就将她拖过来的躯体甩到了苏烨面前,发出了一种类似于砸进泥地里一样的沉闷响声。
错愕的表情几乎凝固在了苏烨脸上,他一动不敢动,哪怕血水已经流到了他脚下沾染了他鞋面。
他想过无数凰主传召他深夜进宫的原因。
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站在燃着灯火下看着他的主上从完全黑的一头拖着一具不知道是生是死的躯体出现。
即便灯火明明,他依旧看不清凰主的神情。
就像他也想不起从前凰主的样子一样。
他只能听见她语气松散的声音。
——带回去用搜灵术,把她灵海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出来。
灵海里储存着灵族最完整的记忆,还有家族传承,有些可能还包括自己的本命法器。
搜灵术只能对刚死的灵族使用,跟爆装备似的。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许迟迟要的是绕迎全部的记忆。
苏烨手下不仅有探子团还养着一帮子术士,对搜灵肯定不陌生,死去的灵族不会说话但是他们的灵海会。
饶迎不说,那就只有她的灵海来说了,正好灵海不会撒谎。
死到临头还以为跟她开玩笑呢,还觉得不敢杀她呢。
许迟迟觉得她还真的是天真,为什么伏遐生自己不来献那块玉,偏要她来,她都没有想过原因的。
既然她情愿为伏遐生守口如瓶,那就遂了她的愿,以后她都不用开口了。
“愣着干什么,做事。”
过久了尸体腐化,灵海就会迅速消失,苏烨竟然还发上呆了,许迟迟皱眉提醒道。
“是。”
苏烨应着声就僵直着背弯下腰去抬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拧巴,许迟迟觉得奇了怪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尸体,怎么一副跟被吓着了一样的反应。
算了,不管他,回去休息去。
要自己动手就是累。
许迟迟转身就沿着另外一条小石子路回了云阁,也不去管那一地的血渍拖痕。
苏烨将尸体抗在肩头,胃里翻涌说不出的想吐,连刮过来的风都带着腥味了。
他其实想问这地上一团狼藉不用处理吗,但是想到凰主方才的样子,他都忍不住怀疑凰主是故意留下这些的。
她想要借此告诉谁些什么,抑或是警告谁。
杀戮或许可以推平大多数的障碍,可杀心过重则为暴虐,一个暴虐的君主,对于梧桐台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可惜他并没有为这种事头疼的资格,毕竟他又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还是留得将军和巫祝头疼去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戒备森严的南禺宫中,宫墙之下没有秘密。
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宫外闻玉耳里,此时她原本在作画,可突闻这样的消息,手一抖,墨点污白纸,毁得一塌糊涂。
“封锁消息,清理痕迹。”到祭祀礼结束前,南禺宫不准有任何东西出入。
暗卫很快又消失在了夜色里。
闻玉盯着那缓缓流经了块半张纸的墨珠久久不能平静。
此事棘手之处反倒不在于绕迎死在了都城,而是在于燕阕她行事如此没有顾忌,下手如此狠绝。
才信誓旦旦跟她说的没有恩怨,转眼就去直接把绕迎杀了。
不听劝告,不顾后果,简直疯迷。
如今能毫无理由的杀了绕迎,往后执掌权柄岂不是要将这天下都变成屠杀场?
……燕阙她作为君主,可以无能,甚至软弱,但是绝不能嗜杀成性。
燕煜,也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想到这里,闻玉扔了手里头的笔就闪身进宫。
她不能看到燕煜和宋观拼死挣来的局面砸在燕阙手里,如今柏翎不在那就只有她再去一趟了。
枝枝守夜,原本昏昏沉沉,结果风吹得廊下风铃作响,吓了她一个激灵,定神一看才发现穿了一身素袍的闻夫人站在了门前。
她轻抬眼眸,示意枝枝敲门。
枝枝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试图解释道:“那个……主上已经休息了,您要不明日再来?”
凰主这些天好像都挺累的,每次回来都是行色匆匆,然后一头扎进房里躺下就睡。
枝枝本能的不希望有谁去打扰她。
可闻玉却是置若罔闻一样用语言表达了一次:“敲门。”
她来势汹汹,枝枝有些畏惧边敲门边道:“主上,闻夫人有事请见。”
主上一向睡得沉,恐怕这样敲门是敲不醒她的。
枝枝心里的念头都还没散,门就缓缓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关严实的原因。
枝枝站着不动,闻玉却是不管那么多,大推开门就进去了。
而屋里头没有点灯,窗子也关死了,除了门开着漏进来那么点光亮外,四处茫茫。
即便如此,闻玉夜能视物也能清晰的看见靠在榻上直勾勾看着她的燕阙。
想来是特意在这里等她了。
闻玉的瞳孔在弱光下成了竖瞳,她看过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被锁定的错觉。
许迟迟轻轻一笑,态度尤为和善的问道:“玉姐,有事吗?”
“我倒是没事,只是凰主你有事。”哪怕是闻玉自认为自己心态平和,如今看了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恼怒。
“那就错了,我不会有事。”
言之凿凿,不屑一顾,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绕迎死在南禺宫,如何向姑获族交代?
事到如今,她竟然还不知悔改。
闻玉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被气得直突突。
一无所见的黑盲里,许迟迟其实看不清闻玉此刻的神情,她能看见的就只有闻玉那身素袍上绣的浅色立花,没别的,单纯因为光线落上面了。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闻玉说一件事,一件她从前觉得无所谓的事情。
“玉姐,你瞧清楚些,我不是我哥。”
“也不能事事向他看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