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如织网的冰川融水揉捏着湖畔的冻土,直到冬日的寒气从泥土中被逼出来,在夏初的阳光下服帖得如一层纱状的薄雾。洛桑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越野车翻下一处高岗,车头从高昂的姿态猛地跌下去,而后呲牙咧嘴地啃入覆盖着冰碴的泥里,脚下剧烈地震动,排挡将动力全部推入后桥,越野车拧麻花般从泥浆中杀出一条路来。
腐烂的杂草纠缠着沉睡一冬的烂泥攀上轮胎,又执拗的从挡泥板旁挤压出去,留下一地光滑粘连的泥板。
蘸冰嘀咕着:“幸亏冻土还没化,要不这沿湖的路就成泥塘了。”
懒猫咪坐在副驾驶,连续胀肚路让她轻盈的身姿时常跳入蘸冰的视野。她断断续续地说:“这冻土是挺烦人的,我们从五道梁过来时候,就全是翻浆路面特难走,坐在后座上就跟摇煤球似的。”
“嗯,那边载重车多,冻土化得早。” 洛桑总算证明自己不是哑巴,转湖两个小时了,这是洛桑应的第一句话。
“听说青藏铁路的成败取决于路基,而路基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多年冻土。洛桑你们本地人对明年青藏铁路的修通怎么看?” 蘸冰坐直身子问道。
洛桑只是沉默。
懒猫咪斜了一眼洛桑没好气地追问了一句:“哎,对修通青藏铁路怎么看,问你话呢?洛桑你怎么老不爱说话呀。”
洛桑啊了一声,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我更喜欢骑着马望着神山一直跑,累了就在草窝里望着白云睡觉。”
蘸冰没再延续话题,洛桑的回答似乎代表藏族民众潜意识中的一种畏惧心理:神灵在高耸的山颠俯瞰大地,他们是否愿意看见,一列列满载游客和物资的机车由远而近,虽然也匍匐在铁轨上却毫无畏惧地呼啸而过。
懒猫咪望着远处湖岸间泛起水雾,语气中略带些伤感,幽幽地问道:“湖边,真的有那么多的流沙吗?”
“湖盆地带空旷,昼夜温差大,日里冻土溶化夜里又冻成硬壳,山上下来的潜流和着泥沙都在硬壳下面,路况不熟的车子一压就会陷在泥里,若是人和牲畜一挣扎就再也出不来了。” 洛桑以一种悲凉的口吻说着。
懒猫咪脸靠在车窗上不再说话。透过后视镜的,蘸冰隐约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
残破的路牌一晃而过,底然是靠近湖盆的一个荒凉村镇,北望视野开阔,念青余脉匍匐于前如同村口那头悠闲的卧牛。懒猫咪神情忧郁地注视着远方的那一抹水线,一年前那个暴雪的夜晚,父亲或许就是在这里踏上那条不归之路的。
“前面就是嘎拉木山口,嘿嘿!汉人管它叫羊骨头山口。” 洛桑手指的方向隆起一条山脊,烂泥路如一条残破的哈达搭在两侧灰白的山头间。
“羊骨头山口?”懒猫咪仿佛在自言自语地问。
“嘎拉木是蒙古语,玩羊骨头的意思。” 洛桑回答道。
“大概是当年蒙古部落入藏走到这累了歇会,聚在一起干嘛?得,玩羊骨头吧。”蘸冰很想活跃下气氛,离底然越近懒猫咪就越沉默,再加上只爱接猫咪话茬的洛桑,一路上太压抑了。
“你们汉人真会想象。”洛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再说点什么。
经幡和嘛呢堆点缀着荒凉的嘎拉木山口,冷风猎猎,有两只苍鹰在半空飞翔。
懒猫咪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眺望着与天混成一色的湖水。手中捏着一张照片:一座被装点过的嘛呢堆,石板堆砌成煨桑的塔炉,远景是巍峨的念青唐古拉峰。
“嘎拉木山口是从郎洛到班戈的必经地,湖畔是块好牧场,但春秋两季常有暴风雪,一夜间成群的牧羊就都会被冻死。”洛桑拿着块羊皮一边擦拭着车窗一边说着。
“洛桑,你能准确地找到这个地方吗?” 懒猫咪把照片递给他。
洛桑在自己的袍子上擦了擦手,接过照片仔细端详,又眺望了下远处的湖岸。“哦,我知道那,一位援藏干部沉睡的地方。”
“他是?”洛桑还照片时问。
“我的父亲。” 懒猫咪转身上了车,风很大蘸冰感觉眼眶涩涩的。
下坡路被目标无限地拉长了,模糊中逐渐清晰,新鲜的草地上游荡着几只疏懒的羊,一座半人高的玛尼堆孤零零地等在那里。
懒猫咪说,这是个衣冠冢,她父亲的骨灰一半送回湖南的老家一半撒进了纳木错,当地的牧民把他穿戴过的衣物埋葬在这里,念青神山与纳木错圣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