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蓉进到宁国府内宅,来向尤大娘请安,尤老安人却年高嗜睡,正在床榻上歪着打盹儿,尤二姐和尤三姐正和丫头们,在外间做着活计。
贾蓉便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对尤二姐说道:“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
尤二姐闻言红着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了!刚才那话是你跟长辈能说的?”
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便打。
这尤二姐和尤三姐,辈分虽长,年纪却比贾蓉还要小几岁呢,如今也不过才是十六七岁的光景,和贾蓉是从小一起厮闹惯了的,贾蓉没有把她们当成正经的姨母,她们两个也没把贾蓉当成正经的外甥。
说笑了一阵,贾蓉腆着脸过来跟尤二姐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不但不恼,还甘之若饴的伸出舌头,舔着吃了。
下面的丫头们看不过眼去,啐嘴骂道:“你现在正热孝在身,老娘还在里面睡着,她们两个年纪虽然小,到底是你的姨娘辈儿的,你这么胡闹,可把奶奶放在何处?回来告诉大爷知道,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哪会怕这个,不等那丫鬟说完,便撇下尤二姐,过来抱着那丫头要亲个嘴儿,嘴里说道:“我的心肝,你说的极是,来咱们两个亲一个,眼气眼气她们两个。”
那丫鬟忙伸手推他,嘴里骂道:“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得那府里知道了,谁不背地里嚼舌说咱们这边混帐?”
贾蓉嘿嘿笑着说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呢,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有几件风流事?别让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那么利害的,琏二叔还和那些个小姨娘不干不净的呢!二奶奶那样刚强火性的人,不也有个瑞叔还想她的帐!哪一件瞒了我!”
贾蓉只在这里浑说,里间的尤老安人醒了,贾蓉忙进去请安问好,又在这里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笑嘻嘻的去了。
话说贾蓉把家中诸事安排妥当,便赶回到铁槛寺里,回明贾珍。
于是又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等,并预备好一切应用灵幡等物,择定好五月初四这一天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了诸位亲友。
且说来到五月初四日,只见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道而观者,何啻数万也。
围观的人群中,也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
直至未申时,灵柩才被运回宁国府,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们渐次散去,只剩下族中诸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但是在外人散去之后,仍乘空寻那尤二姐、尤三姐一处厮混。
贾宝玉、贾环也是每天都在宁国府这边穿孝守灵,从早上一直要跪到天晚人散,才回西边园子里。
王熙凤因为身体尚未痊愈,便不能时常过来,只是遇到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才会让人用竹轿抬过来,勉强支应着,帮着尤氏一起料理杂务。
这样忙乱了几日,总算稍稍清闲了下来,贾环便不再天天过去,只有那边有要紧的宾客来时,才过去应个卯。
这一天,贾环正在潇湘馆里坐着,和林黛玉、薛宝钗、薛宝琴、史湘云、贾宝玉几个说笑,忽听有人进来禀报道:“琏二爷回来了,已经往东府去了好一会儿了,想必就回来的。”
贾环、贾宝玉两个听了,便起身出去,来到大门以内等待,恰好看到贾琏从外边下马进来,贾宝玉、贾环两个便先迎上去,先跪下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才起身和贾琏见礼。
三人相携往里走,来到中堂,只见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薛宝琴、贾迎春、贾探春等都在那里等着了,一一相见完毕,才听贾琏说道:“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一路之上身体甚好。今天先打发了我回来看视,明天五更,仍要出城去迎接呢。”
说完,众人又问了些路途上的景况,见贾琏面露疲态,才各自别过,让贾琏回房歇息——这一晚虽然是住在了王熙凤的院子,却没有和王熙凤同床,而是由平儿服侍的。
第二天一早,贾环便从床上爬起来,和贾琏一起出城,去迎接贾母、王夫人等人,直到日上三竿,贾母的车马才停在了荣国府门前。
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薛宝琴、贾探春、贾宝玉等在大门之外把贾母等人迎接进去,在贾母院里略坐了坐,换了身衣服,便又一起往宁国府来。
才进了宁国府大门,便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却是贾赦、贾琏等人送贾母等到家之后,便先来到了这边,这时正在贾敬灵前哭丧。
得知贾母领着众人过来,贾赦、贾琏便率领这族中子弟哭着迎了出来,他们父子两个一边一个,扶着贾母,来到灵前,哭得泪人儿一般,发须都板结成一片的贾珍跪着扑入到贾母怀里,仍然痛哭不止。
一时众人都跟着抹着眼泪。
贾母年事已高,见此光景,不觉心伤,也搂着贾珍和贾蓉痛苦不已。
贾赦和贾琏这时已经止住了泪,更换了角色,在一旁苦劝,后来贾环、尤氏、王熙凤等都上来劝解,才令贾母慢慢收住悲声。
收住眼泪的贾珍便又再三求着贾母回家——贾敬本来只是她的侄儿,过来看看灵柩,表了心意,也就罢了,自然不能让贾母这个长辈的为晚辈守灵什么的——贾母便被众人环侍着,回到荣国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