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说起“命不好”三个字,竟然把贾探春、薛宝钗、平儿三个人的心事都勾了起来。
贾探春想到的是,她只因为是庶出的,在府中、人前,就要矮人一等,事事掣肘。
薛宝钗想到的是,她只因为出身商户,虽然家有万贯家财,如今也只能寄居与他人屋檐之下,仰人鼻息。
平儿想到的就众所周知,无须赘述了。
其实李纨的命也好不到哪里去,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好在膝下还有一个贾兰可以依靠,要不然还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她们四个突然停住了嘴,贾环诧异地回身看过来,见四人相视沉默,略想了想,便知道了原因,忙开口把前面的话题打诨过去,说道:“既然这事你们都说好,那就赶紧办起来了吧。”
平儿先从先前无言的情绪中挣出来,勉强笑着说道:“如今奶奶姑娘管着事,看谁适合领这个事情,就派了她们就是了,她们知道了,不会有一个不愿意的。”
贾探春笑道:“我们才管事几天,连下面人的名字都叫不全呢,怎么知道哪个合用哪个不合用,这事还得劳烦你们奶奶,府中那些下人都在她心中,谁好谁歹都一清二楚的,还是让她指几个人出来吧。”
平儿知道王熙凤现在是没心管这些事的,但是贾探春既然如此说了,也是她们对王熙凤的尊重,她也不好就驳了她们的好意,便巴巴儿地回去了一趟,回来对李纨三人说道:“我们奶奶说了,这事既然是奶奶姑娘提出来的,现在又是你们在管家,便还是由你们做主的好,也好让下面那些人长长心。”
这便是要让李纨、贾探春、薛宝钗三个借此事在府中把管事的威信树立起来的意思了,王熙凤是没有必要再来向那些人卖这个好的。
李纨三人听了,也没再推辞,便命人将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拿来,拉着平儿一起参详着定了几个人,又把她们一起传来,由李纨出面,把这件事意思大概跟她们说了说。
那些婆子们听了,哪个能不愿意?她们其实早就把这个事情看在眼里的,去年的时候,就曾有人偷偷地把园子里的东西弄出去了,只是没敢光明长大罢了。
现在得知这事要立起体统来,都忙七嘴八舌的开口,你要竹林,我讨池子,她抢稻田,都想把挣钱的门路揽在自己手里。
李纨、贾探春等人却没有想到她们一片好意,竟一开始就显出这样的乱势。
平儿一看李纨、贾探春脸色沉下来,忙出声把那些没有成见的婆子们赶了出去。
薛宝钗幽幽叹了一声:“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
贾探春听了,大点其头,便撇开前面那几个婆子,又另外指定了几个老实忠厚的。
薛宝钗开口说道:“如今这几个人,倒是妥当了,只是这些好事只让她们几个占去了,其他人难免心生抱怨——不患寡患不均呐。”
李纨问道:“那依妹妹之见该当如何?”
薛宝钗在几人面前,也不再藏拙了,便把心中的算计悉数说了出来,“按照三丫头先前说的,这个园子每一年的出息,怎么也少不了四百两,若是把这些钱添入公中,虽有小补,却无大益,倒不如把这些钱不入公中,也不用特意的把银子从她们手里收上来,就让谁领了差事,便揽一宗园子里的开销。”
“如今园子里住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各房中的月钱还是有定例的,其他开销也不过就头油、胭脂、香烛、书纸之类,另外再有就是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
“这些开销如果由她们揽去了,单是不用去账上领钱,你们算一算,就能给公中省下多少银子来?”
平儿素日是就是帮着王熙凤管理这些事情的,对这些东西的开销自然门清,当即开口笑道:“这几宗事情虽然都很小,但是一年通共算下来,至少也能省下来四百两银子了。”
薛宝钗说道:“正是,如此外头账房里一年少支出四五百两银子,也能宽泛一些;她们那里也能从中得些补贴!再则,只让她们供给这几样,对她们也未免太宽裕了些,而且也会让那些没有领上这些好处的人心生抱怨。”
“不如先设下定例,让她们除了要供给这几样,也不管她们究竟能够从中结余多少,只让她们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在一起,散与园中那些没领着差事的妈妈们,皆大欢喜,就能相安无事了。”
李纨几个听见这话,都拍手叫好,贾探春伸手拉住薛宝钗,笑着说道:“姐姐果然要比我们有见识,有了你的这些算计,这件事才算圆满了。”
李纨也笑道:“宝丫头,我也知道,你平常顾着亲戚情面,不愿插手府上的事情,但是如今太太既然要你帮着管家,你心中有什么计较——就像这件事一样——就算不当面对她们说,也要跟我们说说,真的帮帮我们,我们都是知道你的,都会记住你的情的。”
薛宝钗听她们这样说,不由地红了脸,笑着说道:“我这算什么见识,就算我不说,嫂子妹妹也是都能想到的。”
李纨见她仍不松口,也不会再说什么,便放下这个,传命出去,把园子里的婆子媳妇们都召了过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个事情的最终决定,跟大家分解清楚了。
那几位得了差事的婆子,自然是满心欢喜;那几位错过这些好差事,虽然心有不忿,但既然李纨她们已经有了决定,她们也不好说什么;那些没捞到这些差事的婆子媳妇,听说她们不用多做事,每年也能从中得些好处,也都乐见其成。
贾探春最后说道:“妈妈们先被光顾着高兴,我们今天给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是想要大家齐心把这园里的的事情做得周全谨慎,不要让前面那些管家娘子寻到错处,到时候你们没了脸面,也显得我们不会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