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君上迟迟不来,众臣已在殿外等候多时,正议论纷纷。
君上贴身女官巧音至朝宣布:“昨夜君上突发高热,太医已入寝殿诊治,言暂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只需休养几日即可,诸位大人无需担心。君上口谕,休朝一日。”宣毕,巧音退回。
杭霆满脸阴郁地下了楼梯,在宫廷不引人注目一角会了一名小宫侍。
“君上的病是怎么回事?”
小宫侍道:“內殿只有女官,您知道君上不信任男宫侍,进不去。不过太医确已入内医治,看退出来的神情,应该不重,只开了几付恢复精力的药方,嘱咐多加休息。”
“知道了,你走吧。”
呵,为了对付我居然这么拼,连自己身体也不顾了,杭霆愤愤心想。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花了十几年,拼尽全力,终于志得意满位列朝班末位那天,恭敬礼毕,远远望见自己曾经粗暴对待、弃如敝履的爱人居然是储君!
那一刻对他的冲击,使他长久地怀疑人生的意义,愤恨命运的不公。我耗尽半生拼尽全力,莫说对坐饮茶了,居然只配远远隔着整个朝堂地跪拜!
此后他发现,自己不论干什么,似乎都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而高高在上的她呢,一副悠哉悠哉对他全然不认识、不在乎的样子,更是让他愤懑。
除了她还能是谁?我杭霆骁勇善战、力能扛鼎、满腹才学,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一刻,他的人生目标已经发生了剧变。
只要这大瑾还是青家当头,只要还是女子当政,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大唐既能出妖后武氏,凭什么大瑾就不能出我这妖皇!
祸心,从此伊始。
这头,杭霆还在算计步步为营,那边青雅笛早已立于茸鹤苑顶。
“你就是白潇?”
眼前,一位意气风发、白衣偏偏的高挑姑娘正笑意盈盈(我感觉是不怀好意)地对我上下打量。
我极不自在地瞄了瞄立于一旁的沅伯野,后者正垂手微笑,猜不到什么心思。
“我是。”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没人说话,我尴尬恐惧症犯了,捅了捅身边的霍麒,“这人什么来头?”
他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我是青雅笛,有事问你。”
那人话刚完,身边“扑通”一声,我回头,霍麒已经双膝跪地,弯腰“心痛”礼。
这人什么毛病?
“罪臣霍麒,拜见君上。”他恭敬道。
我突然反应过来,青雅笛!不就是传说中的新君!难怪名字那么耳熟。
我也赶紧跟跪,弯腰“心痛”了一下。
青雅笛笑了出来,把我俩扶起,道:“不必拘礼,白潇,你的事情沅叔都和我说了。”
她一个国君居然和我们一样管沅伯野叫叔?
我一下摸不着头脑了。
沅叔笑着解释道:“你们和毕方说的话,我都和君上说了,放心,君上少年时曾在善堂,也就是现在的茸鹤苑修行过,是自己人。”
我从来没想到,沅叔后台关系居然可以这么硬!直接通天了!
我猜的官商勾结……居然还猜得过于清淡简单了。
“来,废话不多说,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杭霆在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我们恰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青雅笛淡然道。
“怎么说?”
“霍麒、白潇,我已计划好,不过需要你们受点委屈了,姜神侍那边不用担心,我也有相应的部署,不会让她有恙的。”
“你也不追责我们逃出皇陵之罪了?”我惊讶于她的行动力和对礼节的蔑视。
“殉葬这行为我本身也是强烈反对的,之前还因此和先君闹过不愉快,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当前大瑾处于历史上最和平的时期,百姓安居乐业。整个朝堂,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野心勃勃的杭霆,他是个典型的男权,他不顾百姓生活如何,只想着自己的霸业。这样的人,哪怕当政,也是百姓之苦。沅叔也正是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那……君上希望我们做什么?”
“你们来,听听我的计划……”
如此这般,我和一边霍麒努力按下心中的疑问和忐忑,一边认真记下一国之君的安排。
是夜,杭霆府邸后门小巷,一个斗笠遮面的黑衣人,伸手三长两短敲了几下。
吱哑一声后,黑衣人闪了进去,老仆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关上了门。
杭霆早已在房内等候。
“波嵇元魄拜见。”一个嘶哑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不必多礼,元公子很久没来了。”杭霆看着许久不见的波嵇元魄略有不快道。
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面方鼻直高颧骨的脸,栗色的鬓发略带卷曲,一看便有胡人血统:“长老勿怪,之前姜褚萸朝堂获玉叶令一事乃君上突发行为,我亦不知情,甚至母司也一样。之后她就一直消失,我找遍瑜都城亦无法探得消息。”
“那看来今夜到访,元公子是有要事了。”杭霆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必然。”波嵇元魄嘴角上扬出笑意,“她已经回来了,而且……带来了好消息。”
“哦?说说看。”
“姜褚萸一回来,没见君上,直接来我母司府邸汇报了,一看到她神神秘秘半夜回来就知道肯定里面有需要母司帮忙的地方。果不其然,杭长老先前部署的换水下毒一事可还记得,那倒霉的画师白潇居然被她找到了,在一处唤做茸鹤苑的地方。”
“茸鹤苑?”杭霆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两者居然能有牵扯。
“是,她已查出了那白潇是被人构陷,而且貌似她二人不知因为什么,交情很深,为此她不惜辜负君上和母司即刻捉拿的命令,也要放白潇一马,所以偷偷摸摸只身回来领罪,求母司庇护,并希望母司替白潇向君上求情。”
杭霆沉吟片刻,然后笑道:“很好,这个消息很重要。”
“那元魄先恭喜您了,望长老将来大事成后,勿忘小弟这一丝功劳。吾等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当前时机确是千载难逢。”
“元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将来我登基的那天,便是你成为首任男性大祭司之日。”
“如此,元魄感恩,告辞。”波嵇元魄行了个礼,又戴上斗笠退出,融回浓郁的黑色夜幕中。
真是你娘的好大儿,为了个大祭司的位子,自己亲妈都算计。
杭霆目送他离开,茸鹤苑三个字,让他百般愁绪涌上心头。
很多年没回去了,朝堂的险恶差点让他忘记了那片生他养他的世外桃源。但随后,他立马又想起了和沅伯野的最后一次决裂般的见面。
那是在茸鹤苑搬进那片隐秘山林后两年的事。
杭霆原先的打算,是让沅伯野替他将山内众灵兽部族训练成供他驱策的精兵良将,打算练兵千日,用于将来起事。
没想到,那沅伯野居然是个没胆色的怂包,甘于平庸、甘于屈居女子统治之下,还口口声声为了部众为了百姓,还扯什么理想中的学堂教育。结果居然将灵兽部众的兽性都教得克制守礼,丧失了应有的血性。
“当我一开门就看到从小被精心呵护的大姑娘,一脸血、满身伤、大着肚子昏倒在门前时才发觉,我沅伯野这几年对你的栽培就是喂了个畜生!”
这是沅叔当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人从此分道扬镳,茸鹤苑,也在沅叔的领导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