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昱本来被叶云朗安顿在房间里,此时偷偷趴在门口看到夫子被人欺负了,立刻跑出来二话不说对着那人就是一脚。
除了叶云朗,所有人都没有留神会有小孩子突然窜出来生事,因此无人防备。
直到白昱一脚将人踹出去撞在墙上,大家才回过神。
叶云朗知晓此事轻重厉害,第一时间抱起白昱回了院子,他将白昱按在院子里的一张凳子上,“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听话。”
白昱对自己造成的后果一无所知,还在因为他们欺负夫子生气,“他们打你……”
“不许出来。”
叶云朗没时间听他说话,只急匆匆撂下这四个字就转身出门,还将门上了锁。
白昱哪里肯安安分分待着,他跑到门边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那帮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凶的要死,他们对着夫子破口大骂,还将夫子的双手绑上铁链。
有人过来做势踹门,被叶云朗拦住,“各位听我一句,稚子无辜,方才是因为诸位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在先,他一个小娃娃,踢了你们一脚也扯不到谋反的罪名上。”
“呦,文人秀才就是不一样啊,”那群人言语间充满嘲讽,“他年纪小,他无辜,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们官差代表府衙,跟我们作对,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跟朝廷作对。
“跟朝廷作对,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那头目说着朝后一挥手,面露凶狠道:“给我带走!我倒要看看文人的铁齿铜牙有多硬。”
说话间已经有人推着叶云朗往前去,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隔壁吴大娘的儿子,他本就身体不好,全靠药养着,平日干不了活,会跟着叶云朗读书认字打发时间。
此时看他被推的踉踉跄跄往前,吴大娘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叶云朗一时怒火中烧,高声喝道:“住手!”
吵吵嚷嚷的一群人突然被他这一声怒吼震慑,一时间竟真的无人出声。
“他常年患病,手无缚鸡之力,你们强征兵丁带了他去,除了送命还能做什么?”
那小队头目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训斥,叶云朗继续厉声道:“叫你们巡抚来见我。”
那几个人一愣,随即围着叶云朗发出阵阵哄笑,“你算哪根葱,莫不是读书读疯魔了,我们都不曾见过抚台大人,你说见就见?”
叶云朗忍着怒意,伸出绑着铁链的手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扔在地上,“你们要是不认识,拿给你们上头的人来看。”
那头目狐疑的看他一眼,一偏脑袋示意,身后立即有人将东西捡起来捧到他面前。
那是一块玉佩,即便他们都是外行,也能感觉到这玉佩质地上乘,关键是上面雕刻图样是龙腾祥云,这就非常不一般了。
当今天下,只有天子才可用龙纹。
眼前这个人居然能有这样的东西……
再加上他此时身着粗布衣衫也挡不住的周身气派,那小头目突然胆寒起来。
“松松松,赶紧松绑‘’‘他说着踹了一脚身边的人,“还不赶紧给这位爷松绑,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小衙差急忙过去,叶云朗却躲开,垂着眸子看了一眼被他们推倒在地的吴家小子,“给他解开,至于我的,先戴着吧。”
叶云朗说着走向书院大门,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我就在这里等。”
他打开大门进去,白昱第一时间跑过来,扯着他手腕上的铁链就要打开,被叶云朗制止了。
他蹲在白昱身前,拖着沉重的铁链摸了摸白昱的脑袋,“夫子以后就不在书院了,阿昱要记得夫子对你的教导,平日……”
“你去哪儿?”白昱打断他问道。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夫子或许走了就不回来了。
“夫子要去京城,这些日子逃避欠下的债,到还的时候了……”
“我也要去。”白昱急忙抱住叶云朗的脖子,一副死都不松开的样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不,那里太远了,也太冷了,天气冷,人心更冷,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叶云朗抱着白昱站起来,铁链拖在地上哗啦哗啦响。
他拍着白昱的后背轻声道:“阿昱很好,所以夫子希望你一生都能过的这样快活,远离尔虞我诈的算计,远离复杂的人心……”
白昱听到了叶云朗声音里的难过,也被感染的掉下眼泪,“夫子你不要我了?不要阿昱了?”
叶云朗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哭的涕泪泗流,忍着心中的酸楚将他抱紧道:“夫子永远不会不要你,任何时候都不会不要你,只是夫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还太小了,夫子不能连累你。”
“我不怕危险,我保护你,我很厉害的。”白昱从他肩膀上爬起来,抽抽搭搭的举起拳头,“谁欺负你,我就打他。”
叶云朗酸涩一笑,“阿昱很厉害,但是有些事情只靠武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而门外的几个官差此时拿了玉佩,又看着叶云朗气定神闲坐在院中等着,心里嘀咕怕是真得罪了大人物了,因此急忙跑着去府衙上报知府。
知府是连夜来的,整个小渔村被官兵的火把照的灯火通明,知府身着官服在书院门前下了轿。
书院的门大敞着,叶云朗哄着白昱在房间内的榻上睡着了,自己一人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任由神思飘远。
他本为太子伴读,两人情谊甚笃,同有青云之志,夙兴夜寐只想为百姓筹谋。
然而六年前太子继位,为巩固皇权伤了手足,他在御书房内劝诫三次,两人不欢而散。
从那时候起,似乎他与皇帝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直到三年前,皇帝执意推行新法,新法律例严苛,刑罚残酷,尤其赋税一增再增,他在大殿上跪了三日,只等来了皇帝新法颁布的圣旨。
权力能蛊惑人心,让曾经意气风发为国为民的少年变成这样固执己见,罔顾百姓生死的君王。
彼时二十六岁的叶云朗已官至太子少师,又有皇帝伴读的这一层身份,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凡他能顺从皇帝一二分,说他能在朝堂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可他一个世家子弟却被教导的忧民忧国而不懂人情世故,不懂猜度人心,不懂示弱讨好,更不懂顺应时势,只顾着被权力踩在泥里的可有可无的百姓,朝臣皆在背后说他清高自傲,文人鲁莽。
这些声音他听见了不予理会,只在与皇帝一次次的据理力争里灰了心。
新法颁布的第二天,叶云朗辞官挂印,只身出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