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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境(1 / 1)


燕王哙长长呼出一口气,面色平和,向姬平伸出手。姬平一愣,刚要随之也伸手,只见燕王已经摊开手掌,掌心中捧着一枚青石雕琢的神鸟,阴线刻出眼睛和嘴,阳线刻出翅膀上当羽毛。神鸟周身经树皮抛光,纹饰虽然朴素,但高低错落有致,层次利落分明,彰显出北方民族特有的匠心创作和审美情趣。

“燕国虽为山东六国之一,但地处中原北疆,论及地理,与地形平坦,天象温和,近水多泽的其他五国,差异卓著。京畿为平原,向北一路山脉绵亘,辽东及至辽东,便是苦寒之境。西接强秦,东临高句丽,北方亦有草原胡骑,三者皆能征善战。”燕王慢慢握紧拳头,白玉神鸟逐渐被手指包覆。

“然利弊之判,仍是地理。三者包围之地正是辽东,该地林密山险,乃天然屏障;物产丰饶稀罕,不仅自给自足,更可成为源源不断的补给地;辽东子民渔猎为生,身形魁梧矫健,民风刚勇猛烈又热情喜乐,堪成大事;地貌涵盖山水平原,用作练兵之地,步甲骑射水军,无一不可练就。”

姬平用拳头狠狠砸着大腿,道:“子之甚是犀利!选辽东之地,苦寒练出精勇,也是处心积虑!”

“子之用尽山水天地人之力,却未用其灵。”燕王眼中忽现刹那光彩,“姬平我儿,辽东之神奇,不在其力而在其灵,不在其外而在其内啊。一言不足以道之深奥,需得躬身亲往,实地踏勘,经年感悟,广结民众,方能参透其灵性。”

话毕,他再次摊开手掌,将青石神鸟递到姬平面前:“我儿收好。”

姬平没有犹豫,迅速将其拿起,在贴身衣袋中放置妥帖后,才问道:“父王何事授意于儿臣?儿臣誓将拼尽全力,为父王搏一个尊严,守住姬姓河山。以叛将之血,祭我燕国宗庙社稷!”

燕王摇摇头:“忍一时之屈尊,图后世之雄霸,是为‘尊’之正道和深意。”

他正了正身体,继续说道:“时事若已如逆水,在湍流漩涡中逞强恶斗,便是架势花哨,功夫唬人,终不过是一饭后谈资,搏一叹或一笑,再无他矣。若沉稳顺势,翻覆而不沉沦,保全有生力量和再造资源,而后重整舟船,乘风破浪,此种才是勇者,并终将得到极致之尊严。”

“所以,姬平,父王的尊严,不在你此时一勇,而在此时一忍,此后一振;此时多智谋,此后多图强。如你能卧薪尝胆,慧眼识人,相机逆转,腹有宏图,身有胆略,并励精图治,待到复国之日,是你崛起之时,也便是为父一生深受世人曲解和嘲笑之屈的昭雪之时啊。”

燕王喉结蠕动着,一任泪水滚滚而下。姬平和殿内众人,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间全然无语。

“父王教我!”姬平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从坐垫上起身,跪在燕王哙面前。

方今战国天下,无论名存实亡的周天子,还是自行作大的诸侯国,无论大国还是小邦,也无论是四夷还是诸胡,无论庙堂还是坊间,更无论是燕国贵胄重臣抑或市井小民,似乎普天之下已经形成共识,燕国君主姬哙,无兴邦强军之志,无治国秉政之能,亦无震慑权臣之威,为扭转乾坤之胆,虽不算昏聩怠政,但至多算是平庸之辈,怎一个“软”字了得。

原以为他好歹算个守成之君,可惜现在权臣拥兵自重,直至兵临城下,国本、民众、宗庙眼见皆失,连“君”都作不成了,又谈何“守”字。

何其短浅,何其蠢哉!姬平心里愤愤然想。不过一叶障目耳!你们都看错父王了!

君主治国,需有三种禀赋,一为明道,二为有德,三为通法。所谓明道,即君王通识天时地利人和,掌握国脉运行规律,明断大道将行或未行,可行或不可行;有德,即识人用人,取臣之长补己之短,取此臣之长补彼臣之短,取外国臣工之长补本国臣工之短;通法,即治国近有方,远有略,依方略定律法,革除积弊,自我更新。

眼下,燕国虽陷于大道不行,又兼国法疲弱,然则道、法二者,岂能说燕王不明或不通?更何况姬哙作为一国之君,非但不是“无德”,反而恰恰是难得的“有德”。

他识人善任,能在短时间、细微处判别人才优劣,所长所短,并委以恰如其分的职位,给予其必须之权利。即便是子支,尽管逼宫至此,但其兵法、战阵、练兵之才,闻名于列国。六国合纵伐秦时,子之所率燕军,是唯一一只打出气势和战果的部队,为时人口中的“弱燕”赢得了荣誉和尊严,为燕国后继发展争取了时间和财富。

想来之前几年,燕国实力壮大,府库充盈,兵源猛增,内政渐趋完善,外交凸显强势,又何尝没有子支的功劳。

如是这般,全赖当年父王当年慧眼和胸襟。子支武将出身,又为前朝功臣和肱骨,更兼先王托以赞襄之任。若新王即位伊始,便将其罢黜,不说新旧交替时国事政事兵事难以应对,只说以子支当时的实力,恐怕早就反了,又何有他姬平今日太子之身。

再看眼下,时局维艰,濒临城下。可都成蓟城围而不困,燕国全境急而不乱,又怎能说不是因为父王的隐忍不发,暗中布局呢?

姬平突然明白,父王之所以坦然让出王权,绝非他人口中的懦弱失国,软骨屈从和寡德贫志,而是早已布好棋局,胸有成算。此刻,比起大悲痛,更重要的是大规划。而后者之首先要务,便是稳住并麻痹子支及其党羽。

父王是对的。没有比装愚守拙,更能有效自我保护。姬平叹出一口闷气,心下里倒是开阔和爽朗了许多。柔无可克刚时,不妨深藏不露,积蓄实力,以待时机。意气和戾气,最是要不得。

柔者或不成事,但是柔且韧者,如疾风中之劲草,顺风也是生,逆风也是长。待到时令恰到好处,即是生发健旺之时。茁壮新碧,绿满山原。

“子支早已不忠。他是一只熬不出也喂不熟的鹰,已然羽翼已满,必得飞出来啄食。不过,一林生万物,物物皆不同。子支麾下有一年轻将领,名叫秦开。此人虽资历不深,但才华出众,熟读兵法,兼及众学,算是行伍中的饱学之士。更兼他性格沉稳,忠诚耿直。为父暗自观察多年,深信自己不会走眼。我燕国几代以来,一直未出忠勇智谋之将才。因国力疲弱,他国名将亦未曾将燕国作为去国展才扬志的备选邦国。此前,仅有子支一人,可以撑持兵事。此后,秦开将是一可堪大任,也可托付家国大事之人。”

“子支前往辽东练兵时,我安排秦开同往。”燕王哙脸色略一舒缓,随即迅速敛起颜色,“子支不是糊涂人,心里存着戒心,自然不会重用秦开。今日之行动,亦按安置他留守辽东军营。不过这也正合了本王心意。若是子支大大重用他,我也需得另觅他人,另谋他途了。”

“为父已陆续将国帑移送辽东,托付秦开开辟妥当之地保管。外人都说燕国穷弱,国库空虚……甚好……甚好!”燕王突然大笑起来,“凭什么要我把祖宗的家底和百姓的血汗,留给外面那个乱臣贼子,留给他身后狼狈为奸的小人,留给那些一面给他撑腰,一面窥视我燕国利益的列国?!”

他冲到宫殿门口,霍然拉开殿门。光线和喊声就像无数只无形的手,一齐向推向燕王哙,直冲得他身体后仰。待得摇晃几下,又重新站稳。

“父王!”姬平登时醒悟,冲到他身旁,挽住燕王手肘,将他扶回坐塌。

“你身上那只用辽东青石打磨而成的海东青,便是信物。”燕王指着姬平胸口说,“你带着它,立即去辽东,找到秦开。我已和他约定,见此信物,国帑和他的部将,可尽由你使用和调遣。”

“海东青?!”姬平恍然大悟,原来那只神鸟名叫海东青啊。

“传国玉玺……”

燕王哙招招手,内侍手持托盘从远处走来。盘中摆放的方正硕大的玉石,便是燕国的国祚圣物——传国玉玺。

“什么传国玉玺,不过是一打磨精致,又刻了字的石头!”他不屑地向盘中瞥了一眼,拂袖示意内侍将其撤下,“凭你是子支还是谁,量你们用不出花样来。”

宫殿外响起洪亮、豪迈的战歌。很明显,叛军已经冲进王宫,他们把宫殿广场变成了礼乐大典现场,仿佛是在表演一场登基典礼。

“他来了,你就该走了。”燕王哙平静地说。

“真是可笑!他,他……”姬平本想站起来,冲到殿外去教训一下那群藐视君臣礼法,践踏忠义道德的狂热分子。可是任他怎样用力,身体始终沉沉压在坐榻上,无法动弹半点。

他使劲向上挺胸,腰身直立起来,双腿却依然扎在原地。这时他的头突然一沉,身体向前扑倒,重重摔在老燕王身前。

“父王……”他沮丧而又绝望地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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