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天雷轰的一下砸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萧茕的背上。
萧茕一头栽倒在地,怀中姜芜的尸首也摔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伸出手尽力的去握着姜芜早已冰冷的手。
烈火将大地烤的炽热滚烫,火苗瞬间将姜芜吞噬,几道白光冲破天际随之四散,而后归于一片寂静。
那道天雷几乎劈散了萧茕的所有灵力,他躺在地下,触摸燃烧着的茫茫焦土。
萧茕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的流逝,也能感觉到浮屠山的生命力在这天火的炙烤中逐渐枯萎。
他眼前被烈火覆盖着,萧茕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瞧着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空。
有一颗细小的星星在月亮旁闪着亮光。
萧茕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动了动手指,有淡绿色的光点飘向天空。
还是…舍不得啊。
第一世,她让他亲手杀了她,让他这七百年日日夜夜都活在煎熬与愧疚之中,他爱着她,却又恨着她。
可这份恨,早在第二世的时候便已经被治愈了。
第二世的她,温柔却又勇敢,那么坚定的爱着他。
雨点淅淅沥沥从天空落下,落了三天三夜,才浇灭了浮屠山上的天火。
浮屠山自此便成一片焦土,一个妖法辉煌鼎盛的时代,到此也彻底结束。
萧茕一直以为那道天雷他所招致的,是天道为了遏制狂化的他才降下的,是他导致了山上所有万物生灵的灭亡。
可当他有了新的身份与生活,跟在付文君身后学习之时,付文君带着他手把手算出了当年浮屠山之事,与他经历过的丝毫半点不差。
他这才知道,当年的第一道天雷,是为了扼杀那些造反的妖,维护这世界的平衡才降下的,而那第二道,才是为了扼杀他的。
两道雷劈下,万物生灵的瞬间湮灭,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还有没有幸存者。
萧茕认为,没有。
若非他身上有姜芜用龙骨给她做的护身符,那第二道天雷降下,足以把萧茕当场劈个魂飞魄散。
萧茕瞧着姜芜的背影,即便是隔了千百年提起这些事情,当初的生离死别仍历历在目,像是伤口又一次被撕开,疼痛至极。
他想伸出手好好摸摸她,却又怕她厌恶嫌弃。
"阿芜,对不起。好像我给你带来的永远是伤与难,每一次我都没有保护好你,每一次我的只能眼睁睁的看你在我面前死去。"
萧茕想起她伤痕累累的胳膊,这一次也是。
姜芜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来了,萧茕说的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她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记忆中看到的几个零零碎碎的画面,原来那都是自己的前世切切实实的亲生经历。
可她没有情感,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萧茕。
萧茕瞧着她坐的笔直的背影,他以为重来一世,她会像以前那般,只是会忘记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不但忘记了他,连爱人的能力也失去了。
萧茕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他锤了锤有些闷的胸口。
"阿芜,我们没有约定好的下辈子了,七皇子将自己的整个灵魂送给了我,而我答应他的条件是,夺嫡。"
他将脸埋在姜芜的颈窝里。
"阿芜,别动,让我抱抱。"
"我翻了史书,那个位置,自古以来都是用血肉堆出来的,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姜芜感到颈窝有些湿湿的,她不讨厌萧茕,也不抵触他,她甚至觉得他是个极好的合作伙伴,但她的前世与她的前前世,亲身经历过那些痛楚的,是她却也不是她,她没有资格去替她们决定。
萧茕的眼泪掉在姜芜的锁骨上,他是个极少情绪会崩溃到如此的人,众人眼中的他虽然荒唐却又不靠谱,但对他温润如玉的脾性却是有口皆碑的。
可他一面对她,就会不自觉的失控。
萧茕以为,只要不把她牵扯进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他们就能一直这般相安无事下去。
可他低估了姜芜,姜芜与他纠缠了千百年,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两个人的命运便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彻底分不开了。
姜芜不会丢下他已经变成了一种潜藏在身体里的记忆。
她是她,也是她们。
她身上带着萧茕的跨越了千百年的情感与一整颗心。
可现在缺了一部分的姜芜,他又怎么舍得怪她呢?
付文君当年算出了捉妖师一族的劫,也算出了龙九子才是这场浩劫中唯一的生机,他的离开也是为了将支离破碎的龙九子重新拼合。
萧茕感受不到龙九子的存在,可付文君可以,他看见付文君的第一眼便知道了。
付文君努力了许多年,却只找到了八支力量,剩下一支他怎么也找不到。
他将八股力量装在一个刻了法阵的葫芦里,正准备带着这葫芦继续找最后一支力量时,姜芜诞生了,十岁的奶娃娃整日揪着他的胡子喊他白胡子老头。
付文君便寻了一个地方带着她生活,但很快他就发现,少了一支力量的龙九子终究不是完整的龙九子,她虽强大,但还不够强大。
除此之外,捉妖师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让他明白,他已经阻挡不了这场历史的洪流浩劫。
捉妖师的消逝与灭亡,像是自然法则中的物竞天择。
付文君瞧着姜芜慢慢长大,他不止一次的想,为什么偏偏龙九子是她呢?如此娇俏可人的一个小姑娘,她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吗?
他知道自己太过自私了,可他真的不忍心,拿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去献祭给这个扭曲的世间。
可当付文君双臂被折断,躺在地上的临终的前一刻,他才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阿芜,夺嫡这条路,我一个人走就行了。”
萧茕恋恋不舍的送开姜芜,他的猫耳不知又什么时候漏了出来,在姜芜的脖颈边蹭啊蹭的。
“萧茕。”
姜芜转过身子,瞧着他通红的眼睛。
“与你经历过生离死别的那都不是我,爱也好恨也罢,我没有办法替她们做决定,等找到了最后一支力量,所有的记忆融合完毕之后,再说要离开的事吧。”
“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合作伙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来,是自愿的。”
“不就是夺嫡吗?”
姜芜指了指天,轻声说着。
“既然这天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我们何不偷着使些手段。更何况,萧茕,你是坐得稳那个位置的,如今这太平盛世之下,帝王还是要对百姓多一些仁慈之心的。”
姜芜站起身,她不是吹捧萧茕,而是她真的觉得这些皇子之中,萧茕坐上那个位置是最好的。
她在想着替山任九复仇时确实是低估了这位帝王,江北之乱磨没了老皇帝的仁慈之心。
若不是萧茕受伤与惠妃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这事不可能被重新翻案调查。
姜芜躺在房间里的榻上,窗外一只小灰鸟啾啾的盘旋着,她伸出手,那小灰鸟站在她的指尖,瞪着一双黑豆眼瞧她。
“山姑娘近日来可好?”姜芜问山黎。
山黎啾啾两声,他现在已经没办法讲话了,只能用啾啾两声回答一些是或否的问题。
姜芜也不知道山任九近日的情况如何,这里是宫里,她也不敢乱走,更何况门外都是永康帝派来守着她的人。
她与萧茕能活动的范围只有萧茕的宫殿,姜一飞回来时告诉姜芜她要的首饰已经打好了,嫁衣还在绣,约摸着还要再小一星期。
姜芜点点头,接了姜一带回来的盒子。盒子打开的时候,萧茕蹲在她旁边,只淡淡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
“不好看吗?”
姜芜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是。”
萧茕咳了咳,有些不自在。
姜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就算在众人眼中不太受宠的皇子,用的东西也是宫里专门的工匠打出来的。
更何况他活了那么久,天材地宝怕是也见了不少,倒是她拉着他与自己一起看这外面民间铺子打出来的东西就有些献丑了。
“你若是喜欢,我也给你打一套,我这里什么都有。”
萧茕从怀里掏出珠花,轻手轻脚的插在姜芜的发间。
“不必了,我也没有能用的上的地方。”
姜芜还在聚精会神的检查着那盒子里的首饰,看看姜一带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把什么东西磕落掉,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检查好后,姜芜将盒子递给萧茕,让萧茕藏在屋里别被人看到。
萧茕带着盒子进了里间的屋,姜芜随意在宫殿里走了走,在萧茕的宫殿里发现了许多妖阵。
“宫里我记得是养着相师的吧,你布这么多妖阵不怕他们瞧见?”
“无所谓,他们看不懂这阵的。”
萧茕打了姜芜站着的屋子的帘子笑着说。
“更何况,本来我在他们眼中也就是个神棍皇子。刚来的时候,我跟着付文君学习,付文君走了后我又日日往钦天监那里跑,前几年抓住宫里的人就给他们算命。”
“你还会算命?”姜芜挑了挑眉。
“不会,不过挑些好听的说就行了。”
“你还真懂人心。”
萧茕默了默,没有接她的话题,他只是不懂她和她的心。
“吃些东西吧,你多日都没吃好睡好,我让人给你熬了些粥,先养养胃,等过几日我再让他们给你做好吃的。”
“好呀。”
姜芜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如小刷子一般刷在萧茕的心上。
二人把事情说开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似乎又没变。
“等吃完,我帮你把院子池子里的浮萍捞了吧,闻起来有些不舒服。”
“这些事喊个下人来就行了。”
萧茕随手拿了一边的话本子递给姜芜,姜芜翻了翻,发现都是记录一些人与妖之间的爱情故事的话本子。
“阿芜,你读话本子给我听。”
姜芜将话本子扔还给他。
“自己瞧,我还忙得很。姜一,姜一,你在吗?”
“在。”
姜一坐在窗外的树上朝她喊道。
“他们那边审得怎么样了?顺便再帮我去催催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