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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顾行云番外:相思难医(1 / 1)


“哎,听说了吗?上头要调新知州过来了。”小酒馆儿里,一个胖衙役刚塞了口下酒菜,撞了撞身边那个瘦的,小声八卦道。

瘦衙役哼笑一声,“你这都早八百年的消息了,我啊,不仅知道要来新官儿,还知道那新官是谁。”

“是谁是谁?”

“萧大人。”

“……是我想的那个萧大人吗?”

“这姓萧的大人倒也不少,可论起当知州当出了名声的,除了那位还有谁?”

胖衙役闻言愁眉苦脸,“真是他啊,惨了惨了,听说这位可是实打实的难糊弄,谁到他手下都得脱层皮。”

“这萧大人自从升了官儿,都当了多少年的知州了,一个州三年,这都转了几个州了?论资历怕是丞相都当得,怎么京里还不给人召回去?”

瘦衙役闷了一口酒,“你说为什么?还有哪个像他那样,一板一眼油盐不进的,还邪乎得很?”

民间都传这萧大人是在当年槐县那场大旱后的暴雨中,被雨神附了体,打通了奇经八脉。

所以从那以后,走到哪儿,哪儿就下雨。到哪个州上任,哪个州三年内必风调雨顺。甚至六年前,他要去西边翰州上任,提前考察时无意入了趟荒漠,结果你猜怎么着?

几十年没下雨的荒漠都下雨了!

从那以后,他这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

这不,邕州这两年收成不太好,上头立马就把他调了过来。

百姓若是知道了,估计得夹道欢迎,就是苦了他们这些个跑腿的。

两衙役唉声叹气。

却没想到皇城外官道的一辆马车上,他们正在议论的萧大人,此刻也是头大如斗。

“郡主啊,您就行行好,放过臣这把老骨头吧,臣真的不能带您出城啊!”

萧景腾万万没想到回京述个职,还能被这位“京中一霸”给盯上。天知道他只是在城门口和老友道个别,结果回头一掀马车帘,里头突然冒出个金尊玉贵的大活人,差点没给他吓出心脏病来。

赵如雪眨巴着那双和她娘亲如出一辙的小鹿眼,笑嘻嘻道:“萧大人一点都不老啊,前两天本郡主还和父王打赌,赌您还能再任职几个州呢!”

“话说萧大人您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啊?正好我要去邕州找舅舅,可以亲身体验一下了!”

萧景腾闻言,倒是微愣了一下,“郡主说的舅舅,可是顾神医?”

“对啊!萧大人认识?”赵如雪问完,又自顾自恍然大悟道,“瞧我,差点忘了,父王说过,当年槐县之行,母妃和舅舅可是一起去的。”

说到这,她又猛地一拍大腿,举止之间不似皇家女子温婉贤淑,反倒一派江湖儿女的豪气。

“萧大人!那如此说来,你不是也见过我舅母了?快!快给我说说!我舅母是什么样子的?”

她从来不敢去问舅舅。

父王母妃每次谈起那个神秘的舅母,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舅母?”萧景腾讶异道,“顾神医已有妻室了?”可几年前他们才偶然见过一面,顾神医并不像是有成家的打算。

“哎呀,不是啦!我问的是去的人里,除了我母妃的另一个女子,你还记不记得?”

萧景腾怔住,忽然沉默了起来。

如何能不记得?

他如今身上的功名,有大半要源于那位女子。

十数年过去了,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想起那场大雨里,劈在那位雷公公身上的雷,和降落在他身上的一小束紫光。

当时所有人都被那雷吸引,无人注意他,连他自己都以为那光只是幻觉。

可是身体一瞬间有电流窜过的感觉未免太过真实。

其实他不经意间看见了。

看见那名女子在祭台上做了什么。

所以送人离开槐县时,他到底没忍住私下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天雷紫电何以下凡?”

他至今仍分不清她看他的那一眼是警示还是赞赏。

却始终记得她淡笑着回的那四个字:

“好好做官。”

……

潇王府里,一阵人仰马翻后,赵羽和欧阳絮终于发现了女儿留下的那封信。

欧阳絮气笑了。

“这丫头!还真当自己长本事了啊?”

离家出走那都是老娘当年玩儿剩下的!

赵羽搂着妻子的肩,安抚地拍了拍,“好了,别气了,好歹她是去找大舅哥的不是?”

欧阳絮嗔他一眼,“你真当她是去找表哥的啊?也不知道前一阵儿是谁满京城地让人帮着搜罗佛经孤本,连太后都惊动了。难道她还能带去孝敬表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羽挑了挑眉,“看来咱们的小雪儿颇有絮儿你当年风范呐,追起人来那都是半点不含糊。”

“呿,我才没那么傻!”欧阳絮吐槽起女儿来也是不留情面。

追人是要投其所好没错,可那也得看看那爱好是啥啊!

人家是和尚,不想办法拉着人家还俗,还给人家送佛经,不是傻是什么?!

“放心,咱女儿该精的时候精着呢。”赵羽笑道,“闹腾归闹腾,只要不出界,她越闹腾皇兄越放心。“

如今的圣上,正是当年的太子。赵羽从来就没有当皇帝的想法,与欧阳絮在一起后,更是只想离那个位置远远的。

他从前与太子皇兄关系不错,这些年也上交了兵权一直当个闲散王爷,动不动就带着妻女出去游山玩水,就是为了表明自己无意沾染皇权。

“要不,咱也收拾收拾跟着去?”

欧阳絮眼睛一亮,随即又发愁道:“可是你朝中的事务……”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交给手下人去办就行了。”

自从祁连城阴谋揭露,在两国围攻下化为废墟,他亲自去和周弈谈判,重新签订契约后,这十几年来边境太平得不得了。

至于国内,哪个州不顺了皇兄就把萧景腾给调过去,还能出什么棘手的事儿?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收拾!”欧阳絮说完就风风火火跑走了。

被推开的赵羽摇头笑叹,“我这可真是养了两个女儿。”

……

邕州下辖某县的百草堂里,一个年轻大夫正在坐诊,此时人少清闲,他手中便拿着本佛经翻着。

不知何时眼前投下一道阴影,女子如黄莺的声音钻入耳膜,耳垂痒痒的,“应大夫,看个病呗?”

应尘下意识侧头,嘴唇却不经意擦过那俯下身来的女子面颊,登时红晕从脖子一直漫到头顶,整个人都热得要冒烟了。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手中的佛经也欻啦一声掉在地上。

正要弯腰,女子却是先一步将其捡起,随意翻了翻就扔在一旁的柜子上,反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在他面前晃了晃。

应尘清俊的脸上没有太多波动,但那微动的眼波却是将心喜表露无疑。

赵如雪娇笑道:“给我看个病,它就归你,如何?”

应尘原当她是玩笑,这会儿倒真是担忧起来,“雪儿妹妹哪里不舒服?”

赵如雪趁其不备抓过他的手,覆在自己心口,正色道:“这里不舒服。”

应尘像是被烫着般猛地一缩手,脸上臊得快要滴血。

纵使这样,还是抵不过担心,认认真真给把了脉。

皱起眉道:“脉象有些奇怪,我倒还未见过这样的症状。”

强健有力,不像是疾病缠身,就是似乎……太快了些?

“雪儿妹妹,不如我还是请师父给你看看吧。”说着就要去后院请人。

“不用了,这病舅舅来也治不了。”少女一把抓住他手臂,一双眼水盈盈地注视着他,“我这是相思病,只有你能治,你治不治?”

应尘瞪大眼,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可,我,我是出家人,不能……”

“你都认了舅舅当师傅了,还算哪门子的出家人?”

“可,我,我也不曾还俗……”

“那你现在就还。”

“可我心仍有佛祖……”

“应!尘!”赵如雪一拍桌子站起来,霸道地盯着他,“你听着,我允许你心有佛祖,不管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找来,但是……”

“绝对不许喜欢这些超过我!佛祖也是一样!”

百草堂门外,刚刚遛弯回来的两人驻足而立。

陵游偷偷和当归咬耳朵,“欸,小小姐这话,耳不耳熟?”

当归瞥他一眼,威慑意味浓重。

陵游偏不消停,清清嗓子,小声模仿起来,“你听着,我既然做了选择,不管你残了还是瘸了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但是,此生你都别想因为任何事背叛我!断子绝孙也是一样!”

当归仍是面无表情,可惜耳尖那一点红出卖了他。

陵游贼兮兮地笑,得寸进尺地往那耳朵上吹了口气。

反被猛地推开,一句冷冷带着恼意的判决丢过来,“晚上滚去地上睡!”

“啊?不要啊!”陵游赶紧贴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卖乖讨好。

把人惹炸毛再哄这件事,他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脸皮是什么?

不存在的。

当年攻打祁连城之时,他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才背着这人从陷阱重围中单枪匹马杀出来。

昏迷了一个月差点醒不过来。

半条命,拐回一个人,值。

只可惜,除了那回从昏迷中醒来,他听到这人说了那么一句叫人头脑发热的话,从那以后……

就算在床上逼着哄着都不肯再说一句了啊!

唉,愁人!

……

通往后院的侧门内。

一袭白衣的男子正欲推门而出,听见外甥女那霸气的一席话,垂头无声一笑,又悄悄退了回去。

在院中静静站了一会儿后,走到那棵银杏树下,在那张长椅上侧躺了下来,支着头,阖上眼。

金色银杏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在那白衣上,似浑然天成的点缀。

岁月并未在男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了越发超然的气度和魅力。若说年轻时的他是一汪清泉,如今的他,便如一坛清酿,不灼不辛,却比最烈的酒更教人心醉。

只是远远隔着,也能嗅见其中的醇郁香气。

若说有什么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曾经的他,总是一副优雅端方的仪态,如今,倒是愈发惫懒了。

越来越爱躺着。

就和那人一样。

这是她离开的第十六个年头。

这是顾行云第十七次到邕州。

太白山……邕州……京城……蒲州……阮州。

一模一样的路线。

他走了十七次。

第一次,是和她一起走的。

后来,一年一次,他总在寻找她留下的印记。

她帮过的那些人,都在好好生活着。

他替她看了,记着,回到谷里,就去山上,坐在碑前,慢慢讲给她听。

这条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少回。

可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看。

她留给他的东西本就不多。

而这是她替他实现的愿望。

无恙河山,太平人间。

他怎么会不珍惜。

只是,有时候,实在是太想她了。

吃饭时候想。

睡觉时候想。

秋天来了的时候,格外想。

檀木佛珠上的纹路都已经被他无数次下意识的抚摸磨平了……

还是想。

除了佛珠,还有一样东西,他也一直随身带着。

是出了太白山那个洞后,她塞到他手里的,那颗刻着红豆的石子。

当时他还想过,为什么偏偏是红豆呢?

迟迟没有答案。

直到如今。

顾行云缓缓睁开眼,从香囊中摸出那颗石子,举到眼前,拇指细细摩挲着那两个红色的刻字。

方才听到的那句“相思病,只有你能治”还在脑海中久久回荡。

原来如此……

他浅浅勾起唇,眸中满是深沉缱绻的柔光,眼角却滑下一丝清亮的水渍,没入发间。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君知否。

顾谷主很少有办不成的事。

顾神医很少有解不了的毒。

而他顾行云,终此一生,唯有一个得不到的人。

那位鬼医前辈,是否也曾如他这般思慕渴求着一个再也得不到的人?

所以这颗石子才是多余的。

所以红豆算不进任何一个药方。

只因人生在世三千疾。

而君去后。

唯有吾之相思,日深月重,再无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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