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的桑富贵家,鲜少有人踏入,今日因桑大柱之死,乌泱泱涌进来二十余人。
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本没打算出去尤婇华,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混入人群,假意抹着眼泪,却不敢凑上前去看桑大柱的死相。
“嗬。”
桑小米偷偷瞄了瞄脸颊红肿的尤婇华,由衷佩服她的镇定,一连杀了两个男人,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前来帮忙的人其中就有桑茂,桑小米注意到两人暗中眼神数次交流,明目张胆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
很好,尤婇华,不枉费我费尽心思让桑大柱撞破你们的丑事,幸而你们两人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替我解决了一个最难缠的仇人。
桑小米掀开袖子瞅了瞅肌肤上新添的伤痕,低垂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下一个该轮到收拾谁了呢?
尤婇华?秦芳杏?
小小年纪的她很聪明,被反复倒卖的那一个多月当中,见识过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同时学到不少东西,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借刀杀人才是最好的复仇手段,完美的将自己伪装成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白兔,以旁观者的身份,纵观整件事情的走向,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并非她小小年纪心思恶毒,是在这样恶毒的环境中长大,体会不到温暖,更没有人教她何为善,身边的人都在逼迫她,欺辱她,为了能够活下去,主动反击才能有出路。
“大伯,大伯…”
桑小米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桑大柱的遗体前,眼泪像断线的雨珠子,止也止不住,哭着哭着,伤心过度,当场晕了过去。
“小米。”
桑大力着急的将人扶起来,亲自抱回了屋。
其余村民没有多做停留,三三两两相继离开,尤婇华望着人群中桑茂的身影依依不舍。
“娘,大哥的身后事该如何操办。”
桑大力这话问出口,秦芳杏抽噎的声音停顿,肿着一双眼睛看向了赵花妞。
赵花妞无力的闭上眼睛想了想,哀声道:“找几个人帮忙,将他葬在你阿爹坟头旁边,全了他尽孝的心意,爷俩有个伴,也不至于在深山中孤单。”
并非赵花妞心狠,本来还指望这个大儿子出息了,能往家中拿钱,如今骤然间人没了,她考虑到家中所剩无几的银钱,实在不愿意往外掏,人死了,置办再好的东西都已无用,但活着的人还要为了今后的生计筹谋。
“娘。”
桑大力嘴巴张了张,不赞同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娘,就按您说的办吧。”
秦芳杏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这样也算省下了一笔银子,否则家中捉襟见肘,按照赵花妞凉薄的性子,自己十有八九会被赶回娘家的。
这一天,家里没有开火,除了赵花妞以外,所有人都跪着替桑大柱守灵。
就连一向顽皮任性的桑小豆,也没敢叫嚷着肚子饿。
桑大柱的遗体在家中停留了一日,桑大力请来了同村交好的兄弟帮忙抬进了大山,紧挨着桑富贵的坟头就地掩埋。
村民们听闻后,对此也不好多言,眼下洪灾刚过,谁家手中都不宽裕,这种做法倒也能理解。
桑小米知道接下来,等到赵花妞缓过来劲儿,受到秦芳杏的挑唆,小小的她,依旧要面临着被发卖的命运,小小的人儿更加惆怅了。
隔了一日,家里恢复了正常,赵花妞等人脸上难掩伤感,特别是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明显空了的两个位置,让人忍不住想起死去的桑富贵父子俩。
秦芳杏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在桑小米和尤婇华之间打量着。
赵花妞因桑大柱的离世,一夜之间,如同苍老了五岁,丢下饭碗,就回屋躺着默默垂泪。
尤婇华身上有伤,没人督促的她,自是不会傻傻地包揽家务。
家中大大小小的活,又落在了桑小米一个人身上,忙完早饭忙晚饭,各种洗,晚饭后还要顶着热气烧全家要洗澡用的热水。
像只小小的陀螺,不停的转,忙活了一天下来,吃不饱饭的小身板,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死丫头。”
借着微弱的月光,秦芳杏披散着头发,走进了小破屋。
“大伯娘,这么晚了,您是有事儿吗?”
桑小米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一双大眼睛疲惫中透着惊恐。
“小灾星,这一切的不幸都是被你克的,自从你被倒卖回来后,也不知在外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先是克死了你阿爷,如今又克死了你大伯,接下来又是我们其中的哪一个呢?
你就是个小祸害,多留你在家一天,我便终日提心吊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秦芳杏的声音不小,她是故意的,厨房的陈米不多了,杂粮面也快见底了,等到婆婆缓过这阵子的悲伤后,定会想着法子将自己赶走,或是发卖给人牙子。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想,只有将不吉利的名头按到桑小米身上,自己才能逃过一劫。
秦芳杏没有对桑小米动手,站在她面前,恶毒的骂了大约一刻钟,直到桑大力过来将人给请了出去,家里才算恢复了安静。
至于这些话,赵花妞和尤婇华都听到了。
隔天晚上子时刚过,尤婇华趁着所有人睡熟后,蹑手蹑脚的从屋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弄开院门的栓子,头也不回离开了家。
今晚的夜空很漂亮,点点繁星照亮了乡间的小道,桑小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尤婇华前脚刚走,她扭头去了堂屋。
“阿爹,我害怕。”
睡得正沉的桑大力,听到女儿小声的抽泣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身轻声安慰:“乖,别害怕,你大伯去了天上当神仙, 悬挂于夜空中的繁星其中一颗就是他,他和你阿爷都在默默保佑着咱们家呢。”
“阿爹,我不是害怕大伯,方才我梦到阿娘独自跑去了河边,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家,阿娘是不是不要我和弟弟啦?”
“傻丫头,做梦而已。”
原来,桑大力嫌房间里太过闷热,夏季的时候通常都是睡在堂屋,他和尤婇华是分开睡的,并不知道方才人从自己面前溜走了。
可他转念一想,前几日桑小米那个不吉利的梦,快速从木板上站起身,领着人往屋里走。
他脚步很轻,怕惊醒了尤婇华,手试探性的往枕头上摸去,却扑了一个空。
“咦,婇华真的没在屋里。”
桑小米就站在门口没有动,心里微微叹气:这个爹就是一大傻子。
桑大力动作轻柔摸了摸桑小豆的小脸,而后踮着脚尖离开屋子。
“小米,你阿娘或许是一个人去河边祭拜你大伯了,你先不要胡思乱想,在家乖乖等着阿爹,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