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祯是在上早朝时听到妻子生产的消息，他腾地从皇位上站起，沉声结束今日的早朝，转头就是冲向建章宫。
也只有这时，他才有些后悔将建章宫选作帝后的居所，实在是——
太远了。
建章宫此时有条不紊，能在皇后生育进来的人都是被百般调教过，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之处早就被清理了出去。
慕瑾祯步履匆匆跑回宫殿，宫门紧紧闭合，侍女在外侧凝重的等待着。
谢贵妃，如今的谢太后也是满目焦急，见他跑来，没忍住说了句，“快些进去看看，我方才听着哭惨了。”
“到底怎么样？”慕瑾祯并不理会跪下的众人，盯着里面问道，双手举起，让长云替自己擦拭着身上的衣物。
谢太后面色不算好，“清枳身子娇弱，哭的很是厉害，从辰时开始，还只开了一道宫口。”
听得妻子在哭，男人直接夺来湿润的帕巾，将手用力擦拭，确保自己身上干干净净地，便大步冲进殿内。
一推开门，妻子细密的哭声便传了过来，慕瑾祯看去，几乎瞬间红了眼眶。
用作遮挡的屏风之后，他心爱的小姑娘满头是汗，脸色苍白得可怕，哭得半点声音都没有，鬓发被泪水打湿，凌乱地落在软枕上。
“卿卿。”慕瑾祯哑声半跪在妻子身边，大手理顺妻子的头发。卿卿最是爱美，若她知道此时这般狼狈，定然要生许久的气。
宋姨娘与接生的禾嬷嬷见他进来，都是松了一口气，“圣上，您在这儿陪着枳枳。”
男人未来之前，顾清枳只要宋姨娘，她半步都离不开。好在这会儿她是能稍微撒手，“枳枳，姨娘在这儿接着，没事。”
宋姨娘显然也是哭过，她站到禾嬷嬷身边，亲手为自己的女儿打开宫口，一指接着一指。
“好痛。”顾清枳无声地说着，她已经痛到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一生都未曾体会过的疼痛全在今日尝到了，往日鲜活娇俏的姑娘此刻虚弱痛苦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慕瑾祯双手颤抖地握紧妻子的手，“我们再也不生了，卿卿坚持住，之后再也不生了。”他哭的比顾清枳还厉害，红了眼眶不停地絮叨。
“卿卿最厉害了，我的卿卿坚持一下。”
“卿卿想去大漠吗？我们去看落日可好？”
“卿卿”
“卿卿”
“卿卿”
什么都好，慕瑾祯从未如此虔诚过，什么代价都可以，请让他的妻子平安。
一声清脆的啼哭，总算是暂时结束了这场难耐的折磨。顾清枳只觉卸下好重的一块负担，陡然轻松的幻觉立刻被下半身的疼痛叫醒。
“娘娘生下一位小皇子。”禾嬷嬷高兴地说道，只是除了宋姨娘稍稍看过一眼，所有的人都在关心床榻上的皇后娘娘。
禾嬷嬷心下替这位小皇子叹息一声，她如今算是明白自己入府那日同僚对自己的告诫是何意，皇后娘娘是第一位重要的。
就是可惜，没有笑脸来迎接这位尊贵的小皇子。
顾清枳在疼痛中昏迷过去，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任谁都无法真心真意笑出来。宋姨娘心疼她，匆匆瞥了一眼小皇子，便赶去御膳房要替女儿煲汤。
慕瑾祯更是不曾动过，他一直是半跪在妻子床边的姿势，长云要过来扶他起来，却被他挥手喝退，跪久了的关节自然是刺痛的。
只是这点痛意和妻子所承受的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把他带出去。”慕瑾祯不耐地看向抱着小皇子的禾嬷嬷，“没看见你们主子睡着了吗？”
禾嬷嬷被惊了一跳，幸好她抱的很稳，刚要行礼跪拜，怀中抱着的小皇子就被芸韵不着痕迹地抱离。
她有心阻拦，却知道这是皇后娘娘身边信任的贴身侍女，只能闭上嘴巴，乖乖地从殿中退出去。
方才挤满人的宫殿一下子清净下来，小皇子也被抱去偏殿，芸韵与余嬷嬷等人在旁边看护着。
谢太后静悄悄地看过昏睡中的顾清枳，看她那儿子盯着儿媳似乎要盯到天荒地老去，她也懒得理会，转而来看她新鲜出炉的小皇孙。
“这孩子生的和他娘亲一模一样。”谢太后轻声与林嬷嬷说道，对着小皇子满是喜爱之色，“瞧瞧，仿佛和你们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曲听着她赞赏的语气，木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刚出生的小殿下分明血肉模糊，被清理干净之后也是皱巴巴的血团子一般，真不知道太后娘娘是怎么真心说出这种话的。
“太后娘娘眼力极好。”芸韵却已经是个成熟的侍女了，她笑起来很是让人舒心，“小殿下这双眼睛正是像及了皇后娘娘。”
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并不算太成熟，谢太后凝视着小皇孙还不能睁开的眼睛，也不知道儿媳这侍女到底是如何看出眼睛相像的。
“男孩肖母，是件好事。”谢太后到底是体面人，一言带过了方才不能深究的话题。
静谧的宫殿中，伶俐的侍女已然无声地换上簇新的茶花，空气中那股弥漫不散的血腥味也被清甜的瓜果香取代。
天青色的帷幔里，慕瑾祯细致地用温热的锦帕替妻子清理身子，他的卿卿爱美又娇气得很，他并不放心侍女来做这事，总要疑心下人伺候不尽心，委屈了妻子。
他安静无声地轻缓擦拭，那些血污被一点点擦去，只是男人心中的后怕仍然不停。他盯着床上昏睡的女子，有如恶龙守护珍宝一般，半点错眼都不肯。
“圣上，郑太医到了。”
长云极力放低声音，皇后娘娘刚遭了这么大罪，他们主子现在定然暴虐得很，谁这个时候凑上去都是找死的下场。
郑太医随着他一并跪拜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得帷幔里细细簌簌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听得深沉威严的帝王说话。
“替皇后把脉。”
慕瑾祯看着郑太医脸色不安和凝重起来，心已经揪作一团，等郑太医隔着绸帕把完脉，男人小心将妻子的手握在手心，捂暖之后再放回被褥里盖好。
在极具威压的视线下，郑太医声音有些颤抖，“皇后娘娘先天不足，受产子一遭，气血亏虚，沉涩内郁，恐于寿数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