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面怕跟玱玹他们遇上,但霜起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径水湖那么大,如何就那么巧的会碰上呢?
相柳寻了一条渔船,船上没有渔夫,也没有撑船的人,相柳先一步上去了,并撩开帘子请她上去,简陋的船舱里已经摆好了一桌上好的酒菜,看上去不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能准备好的。
霜起脚步略有停顿,但沉思片刻还是躬身走了进去。
等两人坐定,船无风自动,离开了岸边向远离尘嚣的方向飘荡过去。
相柳主动为她斟满了一杯酒!
“请。”
霜起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上次的事还未曾有机会谢谢你。托你的福,去年冬天,士兵们少受了许多罪。”
去年冬天?霜起略一思索就记起来了。
那时她与他一起围杀玱玹,却在最后关头收手,为平息他的怒火,她让蒂旋就近送去了一大批御寒的衣物和少许物资。
“没什么,是我先对不住你。”虽然后来他利用她来刺杀玱玹,但无论如何是她言而无信在先。
听她承认,相柳眸中微动,他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
“说来也奇怪,大约从百年前起,军中每隔一两年就会收到一批物资,有时是药草,有时是衣物,有时又是粮草,那物资就像凭空出现在雾山脚下,我却从来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霜起放下酒杯的手一滞,但旋即她恢复如常,酒杯被放在桌上,杯中酒漾起些许涟漪。
但她怕,那片刻的停滞已经足够暴露许多信息了。
“哦?许是辰荣那些中原氏族顾念旧情,所以想接济洪江军也说不定。”
辰荣虽灭,但中原氏族大部分确实活得好好的,看着之前的同袍受困,想伸出援助之手拉一把也不是没有可能。
相柳也点点头表示赞同,霜起暗暗松了口气,但突然的,她耳边又响起了相柳那低沉又富含磁性的轻笑声
“可你说巧不巧,那些无名氏送来的物资上捆绑的绳索,竟与你去年送来的那批粮草上面捆绑的绳索打结的方法一致。”
霜起垂下眼睑,心中慌乱不已,但面上不显。
不愧是九头蛇,狡猾,先是感谢她送去粮草,等她承认粮草是她送的,才开始说起这回事,不然她还可以矢口否认!
在辰荣国灭后的二十年里,她带着蒂旋创立了金敏楼,等金敏楼走上正轨,她就让蒂旋每隔一两年为辰荣残军送去一批物资,刚开始他们过得也艰难,送去的不多,但随着金敏楼发展的越来越好,送去的物资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怕被洪江发现是谁送的,她还特意嘱咐了让蒂旋命人将物资不定期、不定地点的运送至雾山脚下,辰荣残军便是人再警醒,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山脚下。
当时她这么做只是想到义父已死,辰荣国灭是定然的,只是没想到洪江军却能顶着压力带着辰荣残军躲进了深山,宁可死,也不愿意投降于西炎。
她由洪江想到了义父,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为他们送去些物资,虽不多,但也是她的一些心意。
谁曾想,竟然会被相柳发现那微不足道的绳结呢?
她定了定神,轻笑道
“是吗?我只是随意找了些棉衣粮草送了过去,倒是没怎么在意他们怎么装卸的。”
总之,这件事她不能承认,也不会承认,她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日后若要离开皓翎,她身后会有烈山一族和金敏楼,会有无数依附着这两者才能活下去的人。
就现在这个情况而言,被别人知道她与辰荣残军有关系,对她或是对辰荣残军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西炎山上的掌权者,要是知道一直龟缩在雾山的辰荣残军还有支持者,怕是再也不会顾及其他,费再大的力气也要将其完全铲除。现在暂时不动他们,无非是觉得他们不成气候,构不成威胁罢了
相柳如果是个聪明人,就不应该刨根问底。
霜起心里这么想着。
果然,一直盯着她看的人忽然转移了话题。
“被你毁掉的那把剑可有名字?”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她还是如实回答
“凝霜。”
“我这里有一柄剑,或许不如你先前的凝霜剑用起来顺手,但胜在由极地寒冰铸造,还算是契合你所修炼的剑法。你看如何?”
他说着,左手抬起,一把如冰似雪,雕刻着古朴斜柳枝叶纹的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霜起接过剑,起身走出了船舱,立于甲板之上虚空试了几招剑势,感到这柄剑虽与凝霜大有不同,但使用起来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灵力所到之处,经过剑身的刺出后仿佛经过了一道淬炼,威力更甚从前。
她有些惊喜的回头
“你从何处得来的?”
自从凝霜剑被毁后,烈山涅禹和蒂旋私下里为她送来了许多剑,只是用起来都不如凝霜,她一向宁缺毋滥,若是没有合适的,干脆就不用剑了。
乍然间得到这样一柄连刺出的嗡鸣声都让她感到悦耳的剑,让她怎么能不欣喜?
相柳静静地在船舱外逆光而立,皎洁的月光为他镀上了一层幽幽的银色光泽,他就那么站着,嘴唇微勾,像是立时立刻就要羽化而去的仙人一般。
如果是平时,霜起肯定会好好欣赏一番,可现在,她拿着剑如获至宝,哪里还会注意到眼前俊美邪魅的谪仙人呢?
“你连辰荣的军费都付不起,如何能拿出这样一柄剑赠我?”别是他接单子的时候顺手夺掠来的吧?
还真别说,以他那在外广为流传的凶名,说不定真有可能。
听她怀疑,相柳脸上笑意尽失,不悦的伸手
“拿来。”
“只是说笑而已。”见他好像真的生气了,霜起将宝剑隐于手腕上,笑着解释
“想也知道不可能,你堂堂九命相柳,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无论如何,多谢。”
她动作迅速,相柳轻嗤一声收回手背在身后。
看他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霜起放下了心,她蹲下身,俯身用手拨动着湖中的水。
今夜无风,湖水平静如镜,倒映着满天星河,用手轻轻拨动,漾起一圈圈涟漪,像是在拨动天天的星星一般。
她随着那一圈圈漾开的涟漪看向远方,此时渔船已经远离了湖岸,但依稀还能看见岸上的灯火辉煌。
“径水湖跟清水镇的镜湖相比还是差远了。”她叹了一口气。
相柳慢慢踱步至她身边
“以你的能力,从此处往返镜湖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我与玟小六在清水镇待了数十年,骤然离开,再想回去已经是物是人非,她不再是从前的玟小六,我也不再是从前的霜起。”
“老木他们呢?”
“老木他们?他们有他们的日子要过,说不定下次回去时,他们早就不记得我了。”
她拨动着湖水的手越来越慢,语气也逐渐低沉。
“神族人的生命漫长且孤寂。”
相柳斟酌着语言,缓缓道:“寿命长并不全是坏处,说不定下次回去时,你看不见老木他们,却能看见许多小串子、小麻子。”
听他说完,霜起明显怔了一下,她在脑海里想象着许多小孩子顶着串子和麻子的脸围着她打转,那场面,怪不忍直视的,惹得她“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你…是不是不……会安慰人?”她忍着笑意抬头问他
相柳别过了头去,假意去看湖中景色,但他那一贯冷峻的脸上却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夜色渐深,只有天空中的星点闪烁不停,像极了几年前他们在镜湖那晚看见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