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课程,转眼即过。
放课时,冉先生突然将从旋单独留下,而他正约了十一要去琴铺养琴。
师命不可违,三名弟子随即带着小鹿儿,一同走出了画门。
“从旋,你昨晚干了什么好事啊?”竹帘内的老爷子,没了课堂上的庄严,多了几分亲切的语调。
可听在做贼心虚的人耳中,分明就是雷霆轰隆!
“回禀师尊,弟子……就是……就是恰巧遇上府中管事被人绑架,于是,帮城主把人救回来了!”
“哦?这,还真算一件好事!还有呢?”
钝刀子割肉,实在让从旋倍感难受!心中好一阵纠结,决定主动认怂!
“弟子愚钝,请师尊明示!”
竹帘内,吹出一阵微风,轻轻撩起从旋的右手衣袖。他腕间的金龙纹印,栩栩如生,直接昭示了拥有者曾干过什么“罪行”!
“师尊!弟子知错!不该对您有所隐瞒!”
“哼,说吧。金铭线为何一分为二认了两主?又为何明明认了主还没被炼化?”
从旋长叹一口气,心想这点气息变化,果然逃不过老头师尊的眼睛!
正常来说,找宝物的原主商讨情况,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但不可避免,就得讲述某些难以启齿之事!这如何使得!
“回禀师尊,弟子实在不知金铭线为何要在认主之时,缠上弟子的手腕!一物认二主,实在匪夷所思。弟子与师弟都不敢轻易炼化,原想先观察一日,若两边都没头绪,再请师尊来问的!”
竹帘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话。
“金铭线并非普通魂器,俱来便与你二人有缘。只是,为师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此物,既然将你们连在了一处,说明非你们二人共修,不得炼化。此中奥妙,也得你们二人共同参悟才行!”
从旋心绪渐冷,这种将两个人强行捆绑的修炼方式,令他十分不悦!
“师尊!弟子隐瞒的身份,您是知道的!二人共修容易发生什么,想必您更是一清二楚!
我与他身份摆着,桥归桥,路归路,不该产生过多牵扯。求您解开弟子这截金铭线,还言福律完整魂器!”
衣摆一挥,双膝一跪,足以表现他的强烈意愿!
竹帘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好半天,老头师尊才问出一句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可曾在金铭线或万化石上,感应过熟悉的气息?”
从旋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弟子确实有感应到自己的气息,为了探寻缘由,才主动帮了言福律认主魂器。”
“嗯,这就是了。万化石与金铭线两物,与你们二人有着莫大的关联。为师不可泄露天机,只能尽人事,顺自然。
不论你愿意与否,事态都已成为定局!万化石已被你炼入体内,金铭线至关重要,更是非炼不可!等你们以后学有所成,实际用上了这些,便会懂得为师今日的用心良苦!”
“师尊!您是听不懂弟子的意思吗?我不明白,为何非要炼化这条金铭线?这又不是属于我的魂器!
共修什么的,弟子势必要与言福律多加接触!万一身份暴露,或者与他之间无意发生些什么!
最后落得‘共修’变‘双修’!‘兄弟’变‘情人’!两城城主都不会答应的!师尊!求您三思啊!”
从旋深深一拜,努力争取脱离麻烦!
“嵩崖生人,如风如云。缘来即聚,缘去即散。你为何要想得这般沉重?该三思的人,是你才对。去吧!尽快炼化金铭线!你与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别的选择!”
从旋眼瞳猛缩,他的意思是,自己暴露无所谓?城主们发疯造作也无所谓?会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不是师尊,所以,自己必须以“大局为重”吗?可恶!
“弟子告退!”
七八阁门打开,两人一鹿迎面而来,个个神情都很紧张。
“嗷嗷唔啊……(主人!老爷子有没有欺负你?)”
“师兄,你什么情况?师尊怎么留了你这么久?”(十一)
“师尊是不是给你压力,逼你教我们契定魂器呀?我们自己会努力的,师兄不必为难!”(垭兰)
轮番关怀轰来,从旋的目光却忍不住搜向了不远处的阿律。
两人对视,阿律别扭着躲开。从旋心底一沉,自嘲一笑。
“无妨,师尊留我,就问了些课业上的小事。改日,等你们修够魂力,我定然一一帮你们完成魂器认主!
对了,今日观城,咱们要不打乱错开,分作两队试试?十一跟我,垭兰跟他。下回,你俩再换上一换,如何?”
“好!”垭兰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无法给自己做主的十一,不免有些局促。
他小心翼翼地朝主子望去,见人转身就走,明显已经黑下了脸!这时机,这距离!自己哪怕再怎么想贴想哄,是够都够不上啊!
“少主!你去哪儿啊!这……哎哟,你们两位大少爷,今儿到底怎么回事?个个苦大仇深的!还叫不叫我们这些无辜者活命啦!”
十一哀嚎着奔向他家主子,从旋只好无奈地揉揉小鹿儿的脑袋。心中猜想,阿律奇怪,无非是因为自己。可他这样别扭,八成是融合灵识后想起了什么,但又没有确凿的证据!
脑壳生疼,实在不想折腾!便随意挥了挥手道,“算了,老老实实只尽本分也好。垭兰,我们走。”
“是!”垭兰担心地望向十一追主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神情落寞的第五师兄,着实猜不出半点所以然!
再转眼,斗转星移。
映心小潭的院子里,一身白色劲装的从旋,正以女身本相考教闵瑞近日的训练成果!
两人来往数十招,一个游刃有余,一个则拼尽全力!
从旋并不急着击败她,只是一味吊着,想看她的耐力如何。
半个时辰后,八龄带回一人,远远在回廊内候着。
又过半个时辰,闵瑞完全累倒,从旋才一击收手,结束了对她的磋磨。
“公子,人带到了。”八龄十分谨慎,只是大声通报,并不带人靠近。他时刻都牢记着外人面前,不能暴露少主女子的身份。
“阿葛丽拜见……公子!”单膝跪地的来人,正是昨日被带回府中的那名绑架犯!很显然,她完全认不出此刻的少城主!
“公子?”从旋一手抱胸,一手抵在唇边,认真思索了起来。现阶段,自己确实需要一个表字,作为对外身份的区分。
毕竟,被一城少主的身份压着,很多事情是不好直接介入开办的。
“少主,她还在观察期间,您怎么就叫到院子里来了?”闵瑞吃力地坐起,小声询问。
“不碍事,她的身手在我这过不出一招,但胜在路数奇特,那种野性以及爆发力,与鉴行司的众多练家子截然不同。以后让她每晚过来与你对练一个时辰,相互提升会更快!”
闵瑞撅了撅嘴,心里略有发酸,“难得听到少主夸人,虽然是对瑞儿用心。但没解除防范前,您还是少与她接触,省得暴露身份!”
“嗯。既然要隐藏身份,还是得多弄几层表皮遮掩!你方才说的‘用心’,让我有些触动。
以后,本少的表字就叫少甯。本相在外时,不论是否身着女装,你们几个都叫‘少甯公子’。身份么……便是少城主养在府里的小主子。
你明日将此事报给城主,让他秘密安排下去。然后再去趟桦枫林,将先前那套移形玉冠取回来。明白了吗?”
“是!少甯公子。”闵瑞嘴上应下,心里却很不解。她猜不出少主接下来想做什么。只知道,与其说少主的性情变得鲜活,更像自崇山峻岭下到了万丈红尘。
她在女儿家本相的时候,眉眼间愈会流露一些不由自主的温柔体贴。现象是好的,可究竟为什么呢?
“你,过来,同本公子练练!”
“是!”阿葛丽既莫名又紧张,她虽不知对方的身份,但见少城主的侍卫毕恭毕敬,哪里还敢贸然拒绝。
随后,院子里“哼哈”、“再来”的声音此起彼伏。小鹿儿懒洋洋地窝在角落,照月光,吸精华,无比惬意。
磋磨完两个丫头,还顺便练了练八龄。这会儿的从旋,舒舒服服泡进汤泉池中,长长舒了口气,困意也慢慢涌现出来。
“少主,新做的寝衣送来了。”云湖抱着新衣裳进来,替换了旧的衣裳。
“嗯。”
背后的脚步声离去没多久,又一阵轻缓的走了进来。听着像是闵瑞,步子却比她沉上一些,且停在小门后边,就再也没了动静。
“怎么,城主大人也想泡汤?”困意消散,从旋捧水冲了冲脸。
“昨晚瞧把少城主猖狂的,今日还没缓过劲儿来?”从禹侧靠门边,双臂环胸,双眸紧闭。
“打了约定好不能还手的城主大人,就叫猖狂?请关注重点,我只是合理地提出平等条件,而你也答应了。”
“不答应,就动手。答应了,也不停手。哼,待你修为赶上来,怕要直接拿刀架我脖子。”
“你要喜欢,如你所愿!”
水中美人哗啦起身,这动静听得从禹扭头就朝屋外离去。
从旋皱着眉头出浴,却不见婢女进来伺候,心底一阵嘀咕,这老咸鱼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一路回到寝屋外,云湖打开房门,阿盐鼻翼煽动,当即横在主人身前,心里爆吼一句,坏蛋城主还在!
屋里烛光虽暗,但从旋也看到了来人。随手摒退侍女,安抚地摸摸小鹿脑袋,才带它一同进入屋内。
房门轻掩,阿盐守着。
从禹正坐在中厅用茶,见人回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推了推桌上的一只锦盒。旁边,还摆着一大摞的书册。
“大半夜的,怎好劳驾城主亲自送东西。”从旋随意地坐在他旁边,拿过锦盒,取出里面的玉冠把玩。
“你让阿瑞禀告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所以亲自过来问问,某人前段时日,还口口声声说绝不后悔以男子身示人,这才过去多久,就按耐不住了?
为何突然要安个女扮男装的第二重身份?再过几日,你是不是还要向我讨回女子身份,然后与人双宿双栖?”从禹眸中带着强压的怒意,他必须得听解释。
从旋侧过身子,冷着张脸看他。
“学塾课业的方向越来越明显,旨在培养我们独立经营。所以,我想从自己感兴趣的方面着手,先定计划,再做调整。
何况,多几重身份,更有利隐藏!我自己发下的誓,自己记得!珥柠的下任城主,定然是个干脆利落的男子,这点毋庸置疑。城主对这答案,可还满意?”
“哼!避重就轻,花言巧语!”
“再怎么花言巧语,你信与不信,都无法决定事态的发展。我不会瞒你要做的事,毕竟就在珥柠,你的眼皮子底下。但你,也不能阻碍我分毫。我定的计划,不容任何人插手。”
“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呵呵,自然是当城主的计划啊!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征战计划?”
从旋轻笑着拿起一本书籍翻看,左手顺势一挥,瞬间收起了剩下那些。
从禹眸光阴沉,茶盏一放,站到从旋面前,俯下身子,强硬地掰过她的下巴,“我有没有告诫过你,不要与那些外人过多纠缠?你昨夜,去朗云台做了什么?”
从旋没有挣扎,反而淡漠着与他对视,“做了什么,你不该一清二楚吗?难道,是排风办事不力?”
“那人,是你最不该碰的!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哟!城主今日可是头一回正经威胁我啊!最后一次?你当我想有多少次?”
说到这里,从旋想起老头师尊的逼迫,淡定消失,顿时炸裂!猛地一把推开身前人,恨不得将玉冠呼他脑门上!
“第五从禹!你当我不晓得那是外人?外人!接触多了,只会影响我弹琴的节奏!
我好说歹说,甚至下跪磕头!可你家老爷子死活就是不肯!非要我手把手带他修炼!偏心,也得有个度吧?
别说什么第一次,还是见鬼的最后一次!第五从禹,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明早就去找那老头,让他收回成命!否则,你永远别在我眼前发病!”
从禹愕然,万没想到她会气成这样!今夜种种,原来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么?或许,真是自己误会她了?愧疚一起,怒气便散得干干净净。
“你先睡吧,明日,我会去的。”
“哼!你最好有用!否则,没有手的沙包,必须再来几个!”
是夜,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