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朗云台寝屋外的小院里,莹莹发亮的小白鹿,已晾了足足两个时辰的白月光!
只见它郁闷地翻了个身,目光直直望向屋门,心想,主人不至于让它露宿通宵吧?
偏偏,寝屋里头的地毯上,莫名发展到相拥而眠的一男一女,始终没有半点醒转的迹象!
两人的脸颊逐渐泛起绯红,阿律的额心,更是间歇性地闪耀着点点白光。
又过两个时辰,启明星亮。
从旋幽幽睁眼,迷茫了片刻。记忆疯狂涌入,吓地她浑身一阵僵硬!待看清身旁所躺之人,目光下移,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恢复了女身本相!白光一闪,赶紧变回男子!
“嗯?”阿律迷迷糊糊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起身要逃的从旋,当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坐起就问,“你要去哪儿?我灵识呢?”
从旋落跑不成,事后又不忍惹他生气,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背对着坐下,任他拽着衣摆。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头疼,很累。你是去我灵海撒泼了吗?”
“咳咳!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劝好的你那哭包灵识!可不带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你自己好好试试,若还不能调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
阿律犹疑地看他,为防人跑,特意把手里的衣角绕着掌心缠了一圈,才放心地盘腿坐好。
内视灵海,他只感觉自己的灵识依然又沉又重,仍旧带不出分毫!随即睁眼就朝从旋生气地吼道:“骗子!你哄好个毛线!”
从旋哭笑不得,他自己的灵识麻烦,居然有理来怪别人!所幸脱离灵海的灵识,只是光点的形态,不会暴露本相。姑且再帮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把手给我,我再哄哄行了吧!”
“哼!”
两只手心再度相合,确是自然而然的十指相扣。
阿律双目紧闭,很是紧张。
此时,他是完全清醒的状态,可以清晰地感知,有一道熟悉的灵识探入自己体内,小心游走。额心处的识海突然一热,
无论怎样都不肯出来的灵识,此刻居然如那饿狼扑食般,嗅到美味的猎物就主动离开巢穴,疯狂直奔而来!
从旋大惊,万万没有想到阿律的本真,竟对自己依赖至此!一种莫名的躁动袭上心头,当即决定,迅速帮他拿下金铭线后,立刻跑路!回去就忘了今晚,假装无事发生!
“魂力呢!快!快跟上你的灵识!我带你去找金铭线!”
“好!”
两道灵识相会,一道原地不动,端庄持重。另一道却像大狗般纠缠围绕着从旋,一度让控制魂力去收大狗的阿律,十分难堪!
魂力强势覆盖,灵识最终融归本体,一切总算水到渠成!
下一步,便是认主之术!从旋为了维持在他体内那道灵识的精准,也灌注了一丝魂力进去。
一大一小,正经成型的两根针状魂力一路游走,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小圆点。
“看到没,那就是魂器给你留下的认主空间!去吧,打下带有灵识的魂力烙印,金铭线就是你的了。”
“好!我试试!”阿律的灵识,迅速刺向金色圆点,可刚到边缘,竟莫名其妙地停滞不前!
“你在干嘛?利落点啊!”
“我倒想啊!控制不住!”
从旋扶额,真真是长了见识!嘴巴忍不住就欠道,“你的灵识是和你有仇吗?该不会是从我这抢走的吧?”
“你少废话!帮忙推一把!”
“哎……”
两道正经的灵识,再次碰触。
从旋的确只是推了一把,奈何阿律的灵识猛然生变,居然牢牢吸附住小小的魂力针,令两道带有灵识的魂力,齐齐刺入了金色圆点之中!
现实屋内,金铭线金光大作,宛若游龙般腾飞而出!一端层层缠上阿律的左腕,另一段紧紧系上了从旋的右腕!
两个打结后多出的线头越延越长,两手之间的线段却越抽越短。啪地一声,两手紧紧相贴,只是片刻,束缚感散去,手腕各自垂落,中间相连的线段,已悄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情况?”从旋惊诧,好好一条金铭线,居然在他眼前,硬生生分做了两段!
“好像……没有断开,你感觉试试!”阿律发现了端倪,却不知怎么解释。
从旋小心感应手上的线结,灵识一探,居然直接窜到了阿律的掌心!
“你!你小心点,别乱来!”阿律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
自灵识融入本体开始,他总有一些奇怪且躁动的感觉。虽然一时还想不起来,但能确定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赶紧把这金铭线收回去!你的魂器,绑一半在我手上,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你的……”从旋使劲拉扯,这东西却好像长进了骨肉里,完全解不开分毫!
阿律也是一阵尝试,却发现除了自己这头,根本无法控制另一头!
小半时辰过去,两人折腾无果,只能相继放弃,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相比之下,从旋虽然介意白嫖了一半魂器,但阿律却没什么所谓。他的心底,反而升起了阵阵期待!比如命运,注定什么的。
“这东西不简单!弄到现在都只是认了主,并没被你我所融合炼化。我得回去研究研究,就先走了!”灵识撤回,从旋站起伸了个懒腰。
“要不,一起?”四个字脱口而出,阿律脸上的红晕直袭耳根。
从旋看得心口一颤,顿感折寿!不行!再不跑,可就麻烦了!
“天,天都亮了。我一夜未归,房里人大概担心坏了。我先回去洗漱,稍后咱们还得去学塾呢。你,也收拾收拾!”
“好,那我就不送了。”
屋门打开,新鲜空气与一团白影扑面而来,从旋没有躲避,一把将小鹿揽入怀中,“乖,回去再说!”
“少主!你……”
一转头,闵瑞和八龄居然也在门外!
从旋汗颜,赶紧大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回到映心小潭,闵瑞先是塞了一盆热水给八龄,要他伺候露宿一夜的小白鹿擦洗。
转身又从云湖手里接过一盆进屋,把埋在被褥里的少主无情拽起,正经摆到妆台前坐着。
“咳咳,生气了?”从旋睨她一眼,心里有些发虚。
“奴婢不敢!”
“下不为例。”
“少主高兴就好!”
“瑞儿不高兴,少主也不高兴。”
“……当真下不为例?”
“嗯,保证!”
闵瑞梳头的手,这才轻缓下来。
“后日初十,是学塾一月一次的休沐日,少主不管有何安排,都得提前让瑞儿准备才行。”
“休沐?”从旋有些放空,休沐,不就是找乐子的空闲吗?客居府中的人,都会做些什么呢?
闵瑞见自家少主出神,还以为他在计划着什么,“昨日那样一番折腾,难得休沐,少主不想办法带他出去散散心吗?”
“刚折腾完,就带出去散心?这不好吧!我以为,你会让我离他远些。”
“少主都那样了,瑞儿又怎好劝你远离。反正都是自家人,低调些也没什么。”
“虽然灵修也算修,但现在就说‘自家人’,还不能够吧……”
“吧嗒”一声,闵瑞手里的梳子落地!“灵?灵什么?少主,你在说什么?”
从旋大惊小怪地瞥她一眼,不高兴地回道:“你让我带阿律去散心,又说他是自家人。我觉得不好,不去,你反而还糊涂了?”
闵瑞脚下一软,整个人都麻了!好难才开口问,“您,昨夜和那位灵修了?”
“不然呢?你以为?”
“我……我以为是计总管!我的少主啊!你怎么能把池雍城的少城主给嚯嚯了!这要被城主知道,然后,再被言福城主知道……岂不乱套了!”
从旋不以为然,拿起发冠向后递去,“这事,只有你知我知,阿律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所以我才说不好,不去的!”
“天呐!还有无声无息采花离去这种好事?少主,你究竟做了什么?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
闵瑞好奇满怀!接过发冠,活都不干了!就这么直直蹲在从旋膝边,瞪着一双小狗眼睛闪闪发光。
“我能做什么?是他自己的灵识奇怪!正经一个紫魂,和自己的灵识好像不是一体的,反倒更像从我身上剥去的!那灵识一见到我,不是猛缠,就是猛哭。非要我对他如何如何,我也很是头疼。”
“如何如何?‘灵修’这种事,对于我们普通人,那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节!少主,他要想不起来也就罢了。万一想起来,你是负责,还是如何呀?言福城主不会允许你娶他进来,咱们城主更不会允许你嫁过去的!”
“什么娶进来,嫁过去的!又不是正经发生了什么,我不承认,他还不能当梦一场了?”
“少主!你和他是今后再也不见了吗?这种开了荤,见一次就想一次的事情,亏你能想得开啊!”
闵瑞恨铁不成钢,从旋越听越心虚!
“行了,你赶紧收拾吧,说得我脑仁嗡嗡作疼!对了,让八龄先送他们三个坐狼车走,我晚些自己过去。”
“是!少主就能躲一刻是一刻吧!不过,瑞儿近来觉得,您这些时日变得愈发鲜活了。”闵瑞柔柔一笑,捡起梳子,便往门外跑去。
从旋闷闷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变了吗?有吗?
半个时辰后,省事阁中。
尊师上座,学子拜过。唯有从旋姗姗来迟,好一番告罪,才得以坐下听讲。
“为师今日观你们四个,阿律进步匪浅!不过,怎么半途而废呢?”
“师尊恕罪!实在是弟子愚笨,后面没有师兄指点,进度就停滞不前!”阿律深深一礼,显得很是无奈。
“从旋,既然帮了,就该一帮到底!你用你的方式教他一半,让他如何摸索你剩下的另一半?”
“是……弟子知错!”从旋汗颜,衣袖里的两只拳头紧紧握到发白。老头师尊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十一,垭兰,你们两人的魂力修为,虽然不比两位少主,但也不可轻易放弃!待从旋教好了阿律,便让他也教教你们。”
“不行!”阿律噌地起身,堂内目光汇聚过来,才惊觉自己十分失态。
稍加思索,赶紧出言补救,“师尊恕罪,弟子的意思是,不好总麻烦师兄一个人。待弟子学会了,也可教教他们。”
“嗯,你有心了。坐吧。”
“是!”阿律热着脸颊坐下,余光瞟到左侧的从旋,顿时连耳朵尖都红到发热。
从旋收回目光,感觉阿律的反应有些奇怪。
课业继续,竹帘里又问众弟子。
“昨日,让你们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城中百态,十一,你先讲讲你的所见所想。”
“回禀师尊,弟子所见,珥柠城民丰物饶,城民安居乐业。可想,城主治理有方,深受爱戴。”
“嗯。垭兰,你呢?”
“回禀师尊,弟子所见,城中商铺林立,各行各业都十分兴盛。可想,城民们定是对城治有着万分的信赖,才能各展所长。”
“嗯。阿律?”
“回禀师尊,弟子认为,只观半日,皆是表象。繁荣背后,必有人辛劳。而那些人的辛劳,才是最该被看见的。”
“嗯,觉悟不错。有紫魂者的风范!从旋,你呢?”
“回禀师尊,弟子昨日……不止看见了城中的繁华,同样见到了城主的辛劳。他每日寅时便会出门,又常常宿在前衙。
弟子想,将来要接手这样安居乐业的城邦,现在却无法为终日忙碌的城主做些什么,实感惭愧。”
阿律眉头微皱,忍不住斜他一眼。真是装模作样!昨日,不知是谁又是救小情人,又是被城主揍的。
正事分明半点没做,居然还能信口开河!真真是个骗子体质!嗯?骗子……想着想着,昨夜原本不该记得的点点滴滴,骤然浮现于脑海,竟使他闷不吭声就想红了脸!
“嗯,很好!第一日观世,你们就有这些收获,可谓很用心了。
今日的课题,便是城治之表象。嵩崖之特殊,在于民有百态,却都只为自己而活。只因无牵无挂,无亲无眷者,比比皆是。
所以,一切表象,皆由情而生。无情是情,滥情亦是情。灵体生而有情,便无法避免滋生事端。好的事端,表现为百业百态。不好的事端,则罔顾常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