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拓跋寔背着其父,将心中不满向燕凤,乃至不顾忌讳,当着所率人众和盘托出,表现出觊觎即将成为其后母之燕国中山公主美色,乃是出于草原人有一说一的淳朴心性。虽在燕凤看来大逆不道,众人则除受到燕凤影响的阿含外,并不以为不妥。
随行人众皆世子东宫亲卫,长期追随拓跋寔。虽世子一年多来服婚姻劳役于贺兰部,毕竟其东宫卫队组建已久,且拓跋寔赴贺兰部时年已十六,立为世子已十年,颇孚众望。而草原人淳朴,众人既为东宫亲卫,世子即其君,与中原春秋时观念相同,而与秦汉以来忠君即忠于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人不同,乃是如孔子,先忠于鲁国之君,延及乃至周天子。
其时中原君臣之义,自秦一统,汉承之四百年有天下之后,以封建废,天下皆为郡县,故君只余皇帝一人,是战国秦汉之际一大转变。虽直至晋代,属僚仍于府主即其长官面前称臣,但已不过是因袭古时的习称罢了,与春秋时君臣之义已大不相同。与孔子同时代稍后之豫让,只忠于其为门客之家主智伯,晋国之君与其执政卿赵襄子,于豫让乃为无物!在汉晋人看来,豫让可谓只重私谊,不顾公义,但在春秋时人看来,却是无可厚非,因即便是孔子,亦只忠于鲁国之君,而对天下共主周天子漠然。秦废封建以前,君臣之义即是如此。何以故?因晋君也好,晋执政卿赵襄子也罢,无论是昏是贤,其于豫让,便如周天子于孔子一般遥不可及,而智伯于豫让,便如鲁君之于孔子。大草原霸主拓跋部虽建立代国,亦沿袭汉晋之旧,有诸郡县,其实代国地方行政,仍是以部落为单元的宗主督护之制,部落酋长有如周代之封建主即诸侯,而不是秦汉以来中原君主的中央集权之制,故草原人的君臣观念,便近于中原春秋之时。
另外,草原人本不认可君父主宰臣子生死如中原。中原如春秋晋献公听信谗言,欲太子申生死,申生便不顾被后母骊姬诬陷之实,衡以孝子之道自杀,而草原不同。晚于申生的匈奴太子冒顿,其父不义,爱后妻延及所生少子,欲废长立幼,乃遣冒顿入月氏为人质,复攻月氏,欲月氏人因恨杀冒顿。冒顿逃归,乃鸣镝骑射,终率众袭杀其父,而自立为单于,草原历来并不以为大逆不道。虽冒顿单于后有攻杀月氏王,以其头颅为饮器,复忍辱负重于东胡,要爱马予之爱马,要爱妾给以爱妾,直至东胡大人索地,乃大怒,以地不可失激励国人,乃一举击败强邻东胡,遂一统草原之大成就,因此而在草原万世流芳,然其弑父因父过在先,按草原人淳朴的思维,本非罪恶。拓跋寔怨恨其父不为其着想,在燕凤看来是无君无父,但不但拓跋寔自认为怨出有由,便任何草原人,都会觉得怨出有由,故拓跋寔姑妄言之,众人也姑妄听之,并无人觉得拓跋寔荒唐,又因草原人君臣观念朴素,更无人觉得可向代王告密以表功。
拓跋寔以燕凤不喜其吐露对父王不满,话不投机,乃顾左右而言他:“太傅,自晋有八王之乱,刘、石崛起,便流传五胡次序之谣谶,曰‘匈奴、羯胡,鲜卑、氐、羌,次第以兴’!今并州匈奴汉赵刘氏已亡,河北羯胡石氏亦然,鲜卑慕容部有河北,氐人苻氏有关中,皆应谶言!莫非羌人,将继慕容氏与苻氏以兴?却是何氏何人?”
燕凤道:“若果如谶言,即是今在苻秦为将之姚襄弟姚苌。传秦主苻生用姚苌为中领军,使其杀苻坚,苌以坚于己有救命旧恩,不肯为,遂使苻生为坚兄弟所弑。如是则姚苌仁人,或将代兴!”
燕凤顿一顿,又道:“不过谣谶所言五胡次序,却又有‘巴人、匈奴,羯胡、鲜卑,氐人承后’之说,故谓‘五胡次序无羌’也。此二说实皆今人总结前事,非预言成真也。所以不同者,殿下所引谶言,以中原不重巴蜀故,成汉李氏遂未入五胡以论次序。后者道巴人者,即以成汉李氏为巴人也。李雄建号大成,尚在匈奴刘渊建号称汉王之先。中原以雄为氐人,以其出自秦州氐地故也。知情者以雄先世实为巴人,故结合其新旧籍里称之为巴氐,亦是不明就里而误!称之为氐巴,即氐地之巴人可,称之为巴氐则不可。晋人太原孙盛著《晋春秋》,称成汉为巴氐据蜀,当兼道雄为巴人,而其麾下秦雍二州流民多氐人之意,非指雄为巴氐即巴地之氐。巴地自无氐人。氐人与羌,皆本居河西南山之南与东,即凉州南境与秦州略阳、阴平、武都之地,故并称氐羌。巴人者,今南夏所谓廪君蛮是也,居古巴国故地,故相沿称为巴人,与氐人绝非同族。古巴国与战国楚邻境,在楚郢都之西,非华夏裔,故楚谓之下里巴人。然楚本亦南蛮,此所谓五十步笑百步也!”
拓跋寔亦读《孟子》,知五十步笑百步之典,乃大笑。众人亦笑。
燕凤正色道:“殿下莫要失笑,此中实有大关节!孔子曰,‘蛮夷而知礼义,即是中华!诸夏不知礼义,与蛮夷何异?’文王以其父季历为质于商,殷商囚季历于奄,即后世鲁都曲阜,文王遂生于东夷之中;大禹以其父鲧殛于西戎,遂生汶川石纽西羌之中。而大禹、文王,皆为中国圣王,何以故?知礼义故也!故诸夏非甚贵,蛮夷戎狄非甚贱,决于知礼义与否也!”
拓跋寔颔首称是。
燕凤又道:“刘渊出自北狄,而上党大儒崔游事之,何以故?刘渊知礼义故也。至于赵郡张宾,事羯胡石勒,为其右长史,勒尊之为右侯,却又与崔游之事刘渊不同。崔事刘渊,进言反晋复汉,因袭汉室正统,招揽儒士用事,乃欲复汉之旧观,去晋之阀阅等第也!张宾则苏张——苏秦、张仪之流也,所谓纵横游说之士。张之见胡将军石勒,效郦食其见汉高帝之大言,道‘将军欲取天下,安得不与贤人共谋之’云云。石勒虽知赵郡张氏为寒门,方忧华夏不附,乃留之以示好河北高门。于是清崔荥郑之流,大抵归心于勒。张宾为石勒出谋划策耳,非进言治国安天下者也,我故谓其与崔游不同。然石勒之能有河北而长安,进而灭刘曜而有关中,河洛中原之地,尽入其手而不叛,其善待士大夫,建君子营,良有以也!今慕容氏宴然于河北,亦以慕容廆以来,招揽中原士大夫,如渤海封裕、北平阳裕辈为其所用,故河北士族归心,乃得安谧无事。若秦主苻生之时,屠戮随其父入关之东方大族家主,后复追及杜洪前事,夺关中世族官、爵、宅、地,京兆诸大姓韦、杜、冯,弘农世族杨氏,皆或奔襄阳,或奔汉中以避祸。关中大儒韦謏,以惠帝之时,曾与清河崔氏某人同学于洛阳太学,遂奔河北。初以年高德劭,复得崔氏同学者荐之赵廷,韦謏甫入邺城,便为欲示好河北士族之赵主石遵拜为光禄大夫。终而以进谏,为冉闵所杀,是冉闵所以失河北人心之一端。弘农杨氏之杨亮,率族人及乡党,自其华阴籍里,自子午道奔汉中,便为晋大司马桓温所荐,为梁州刺史!京兆大族韦、冯二氏,一为汉世贤臣韦玄成之后,一为汉宣帝时名将冯奉世之后,皆奔襄阳。苻坚即位,乃改之从苻健之旧,善待士大夫,乃有今日之盛!”
拓跋寔道:“五胡纷纭,莫知所出!尚请太傅细说五胡来历,俾我等皆知。”
因代国拓跋氏亦属五胡之鲜卑,燕凤恐犯忌讳,沉吟不语。众人齐声附和:“是啊!我等徒知五胡之名,不明其各自来源经历!燕太傅给我等讲说一通哉!”
二
燕凤虽怕犯忌讳,因代国世子拓跋寔与众人难得有求知欲,欲知五胡来源经历,沉吟半晌,也便开讲。
“五胡第一,当推巴人,即廪君蛮也,建号成汉,据有巴蜀,已为江东晋室遣桓温所灭。或谓桓实未得晋廷准许便发兵,所谓‘拜表便行’。桓时镇江陵,以荆州刺史都督荆、梁、益、宁、交、广六州,巴蜀乃益州地,本为桓所都督,故发兵攻据蜀地之成汉,便晋廷不允,亦可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桓确以此灭成之功,而加号征西大将军,封临贺郡公,加督江、豫二州为八州都督,有晋成帝时都督八州之大司马陶侃之威势。进而以收复旧都,桓进位大司马,都督中外,遂秉晋政,灭成实为其初步!今言五胡,首推匈奴刘渊,而弃成汉巴人李氏不讲,实为不妥。”
拓跋寔拊掌道:“太傅所言甚是!英雄不问出处。此巴人廪君蛮李氏,亦英雄也!”众人齐声附和。
燕凤又道:“五胡第二,便是匈奴。南单于之后,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建号为汉,都于平阳,据有并州、河洛,复取关中,实亡西晋,乃五胡之强者也。后渊死,太子和继位,未久,即为楚王刘聪所弑。聪,渊第四子也,有将才,常将兵,勇武不输渊族子曜。曜则渊誉为‘我家千里驹’也,此曹操夸赞曹休之语。聪荒淫无道,立五皇后。及其死,子粲继位,其二太后月光、月华之父华人靳準,叛粲,攻杀之,屠灭刘氏宗族于平阳。曜乃于长安起兵,与起兵河北襄国之羯胡石勒,夹攻平阳。靳準败,为其弟靳明所杀。而明降曜,为曜所杀,靳氏屠灭。曜迁都长安,改国号为赵。石勒以曜觊觎其河北赵地,乃亦称赵王——”
拓跋寔道:“是为前后赵——匈奴刘氏之关中汉赵,与羯胡石氏之河北赵国。可恨父王幼时,曾为质于赵,乃是石氏之赵,据闻几为石虎所杀!可恨可恨!”
燕凤道:“传闻恐非虚!殿下当知大王不易!却说其时,一时竟有两赵!刘曜实觊觎河北,借口本封中山王,中山在河北赵地,故改国号为赵,却犯石勒忌讳,因此亦称赵王。石勒本臣服刘渊、刘聪父子,至此与汉赵决裂,建号与刘曜分庭抗礼。刘曜之据关中,惟力是视,击败凉州张氏,及陇西乞伏部,关西服赵之强。石勒经营河北,以智取平北将军王浚及幽州刺史段匹磾,雄霸幽冀,全有河北,进据河洛,窥视关中。刘曜乘战胜凉州张氏及乞伏、仇池之威,发大兵攻洛阳,遂围之。石勒闻讯,投箸而起,率军亲征,遂与曜会战于洛城之外。一场大战,刘曜大败亏输,身亦落马,陷于冰冻石渠,乃为石勒所擒。曜子不能固守长安,奔上邽,为石虎攻杀,汉赵遂亡。此五胡第二也。”
“请讲第三。”拓跋寔道。
“五胡第三,乃是羯人石勒,本上党武乡人——殿下可知,那武乡县,却是何人封地?”
“是——蜀汉丞相诸葛武侯?还是刘先主结义之弟张翼德?”
“是蜀汉诸葛丞相封地,张飞则为刘先主封为西乡侯,一武乡一西乡,二者不可相混。”
“诸葛丞相今皆称武侯,以封武乡侯之故乎?”
“非也,称武侯者,是称其谥也。诸葛丞相谥号忠武,故称武侯,非以封武乡侯之故。南夏晋成帝时,太原温峤平苏峻之乱有功,封始安郡公,谥号亦为忠武,可谓哀荣!且江东贤臣莫过丞相王导,导封始兴郡公,始兴在广州北境,始安在湘州南境,二者雁行并列,温峤之封,亦可谓美!”
拓跋寔大惑不解,道:“湘州?”
燕凤道:“湘州即荆州江南也,昔杜弢为乱,陶侃平叛,荆州刺史、征南将军刘弘,乃请分荆州江南八郡,立为湘州,以陶侃为刺史,晋廷许之,遂有湘州。后旋废,复屡立屡废。”
拓跋寔哦了一声。众人不免昏昏欲睡,惟阿含听得入神。
燕凤又道:“未有广州之先——殿下可知,何人所立广州?”
拓跋寔对地理沿革无甚兴趣,便自所坐大殿门槛上扭转上身靠住门框,看向坐在门槛另一头的燕凤懒懒道:“广州亦常所听闻。交广交广,皆在南荒,海货所集。近来平城市面,亦有海货。货主往往自称,其货来自广州,海路运至青徐海滨上岸,自河北陆路又是千里而来,实南货之精品,非产自青徐沿海者可比。也不知信否!”
燕凤道:“此或便是产自青徐沿海者,裙带菜之类,似乎无处不有,而海参正如陆参,产自辽东,并不以产自南方者为佳。惟珍珠,广州八景有一景,谓合浦含珠,乃是广州西境合浦郡海滨有养珠习俗,实为养海蚌,置沙砾于蚌壳中,久而久之,即为珍珠,乃四海之冠,无比珍贵!故珍珠可谓广州之宝。另外珊瑚树、玳瑁,皆南海所产,自是交广所出。其余裙带菜、海参之类海货,则广州所产未必佳也。惟交广旷远,商贾自以来远者难得,故侈谈其为珍稀佳品哉!”
拓跋寔见燕凤接其话头侃侃而谈,却不再说广州为何人所设立,不禁笑道:“却不知那广州,却是何人所立?”
燕凤亦笑,道:“广州,乃三国东吴时,大帝孙权所立。”
拓跋寔道:“曹操谥武王,刘先主谥昭烈帝,孙权却谥为大帝,亦是可观!”
燕凤道:“自来有名不副实者。便道五胡第三的羯人石勒,出自上党武乡,其先,却是西域胡人。传闻本游牧于乌孙南境。汉武帝以江都公主细君和亲乌孙,为乌孙王昆莫夫人,后复以楚公主解忧为昆莫继室,遂安定西域北部,匈奴不敢南下攻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恐乌孙拊其背也。是汉以二女子得一国也。乌孙人不通华言,解忧苦闷,于宣帝时求归。因解忧时已按草原妻后母习俗,复嫁昆莫之子,宣帝遂不允其归,惟为择婢女冯嫽,往赴西域为伴。冯嫽出身京兆大族,乃冯奉世庶出之女,颇通文墨,出使至乌孙,大得汉廷联络西域之用,西域诸国尊为冯夫人。惠帝时上党武乡县羯人之先世,汉代便是乌孙国属民,故石勒高鼻深目,胡须虬曲,可想见——颇似为大王倚重之巨贾安同!哈哈哈……”
“嗯——”拓跋寔道,“如是,我见石勒,如在目前!”
“传闻羯人东来,却与前汉末年王莽秉政时一事相关。王莽好大喜功,遣汉使持诏入匈奴,命改匈奴单于为降奴仆于,赐其印以易旧所赐玺,文曰‘汉降奴仆于章’,原玺印文却是‘匈奴单于玺’,于是单于不忿,驱逐汉使。为避汉锋芒,匈奴乃稍稍西迁,遂侵乌孙。”
“王莽做的好事!”拓跋寔愤然。匈奴为鲜卑以前草原霸主,乌孙乃西域草原之国,拓跋部本是阴山草原游牧之群,自然感情向着二者,何况王莽实属倒行逆施!
燕凤又道:“匈奴兵发乌孙国都贵山城,乌孙国人皆入城,城闭,匈奴围之。久之,城中食尽,莫可奈何!时楚主解忧早已亡故,惟其婢冯嫽虽已年近八旬,颇健朗,仍辅佐乌孙王,指导乌孙国政,乌孙尊为太师冯夫人。当此城围不阙,粮尽无援之时,太师冯夫人亦无法可想!忽城中一男巫觐见,言其可以法术隐身,遂能自城门放下之吊桥走出城去,而神鬼不知,遑论城外匈奴;出城之后,自可往友邦求援!乌孙王大喜。冯夫人虽不信,也只好姑且一试。”
拓跋寔与阿含等众人听到这里,不禁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那点儿怪力乱神,有一个字不曾入耳!拓跋寔激动地说:“果有其事?!神奇古怪!”
“嘿嘿……”燕凤笑道,“平城每逢市集,便非集日,西市那帮波斯人,动不动大变活人,又是吞剑,又是喷火,甚而开肠剖肚,伸手入油锅,只未将佛经中地狱变相图活现出,却也不是神奇古怪?哈哈哈……”
“快讲快讲!此段较之吴大帝立广州,大有趣味!若父王宫中为佛经义理都讲者,皆有太傅学识,则父王必常听不倦,我也便常赴之,不以昨日疲累,不堪趺坐为由,而时时逃避,往猎东木根山!”
“可蒙混出城者已有,然往何处求救兵,却是难题!冯嫽与乌孙王一番商议,皆道,‘匈奴无敌西域,可救乌孙者,唯有大汉!’遂使男巫持一通乌孙王卑词乞兵来救之信笺,附上冯嫽亲笔所作乞救楚主解忧婢冯氏于乌孙国都之信,命其贴身藏住,施法隐身之后,便速出城。男巫道,‘隐身只能俄顷,若为匈奴所察,则必死!草民死不足惜,惟大王与太师,或便困死城中,则皇天后土,呜呼痛哉!奈何?’冯嫽道,‘君当扮作匈奴,则法术失灵现身之际,匈奴亦不察。此番只须君出城,去至城南百里外,有一部落,与大王部落常为婚姻,绝可信任。君至彼处,将信交予其首领,其首领自当遣人送信至玉门关。切记切记,必将此书信,交至彼部落首领手中,则不但大王得救,阖城百姓亦得救,齐感君之大德!君勉力行之!’那男巫听罢,遂依言扮作匈奴,亦幸好此人虽是乌孙人,长得却与身短脸阔鼻不高之匈奴无异,不似一般乌孙人皆高鼻深目,可见乌孙必也与匈奴通婚,故乌孙人中,便有面貌似匈奴者——”
“嗯——亏得此人不仅通晓法术,且阔面低鼻身短,貌似匈奴!”拓跋寔感叹。
“男巫乃由乌孙王传令兵陪同至城门,守城兵依令放下吊桥。男巫说隐身就隐身,若非守城兵已得传令兵语,嘱其若见男巫消失不见,不可惊呼,守城兵便要一齐惊呼出声!匈奴在护城河对岸遥见开门,吊桥放下,以为乌孙人终于撑持不住,这便出降,不禁大喜。”
“哈哈哈……”众人大笑。
“男巫自然便自吊桥,快走过河去。甫至对岸匈奴中,法术失灵,男巫现身,但其面貌身长既似匈奴,又作匈奴打扮,匈奴众人竟未察觉。男巫便悄悄遁去,一出人群稍远,便发足狂奔。偏此乌孙人,虽身长似匈奴不高,却天生神行,只半日,天未暮,便至城南百里外部落!”
拓跋寔赞道:“厉害!我闻波斯人道,古西海诸国,有奥林匹克竞技大会,便似我代北草原之五月茏城大会,诸国诸部皆集。有一比赛,乃长跑竞走,谓之马拉松,距离较之盛乐至平城,尚有过之!不知信否!此男巫半日狂走百里,亦甚可观,可敬可佩也!”众人齐声附和:“是啊是啊!偏这男巫,不但通晓隐身术,尚可半日神行百里!该当乌孙国有救!”
“不然,”燕凤道,“男巫虽将信送至城南百里外部落首领手中,最终那部落首领亦将信送至玉门关,未负所托,贵山城却未等来救兵,久而久之,乃不得不降顺匈奴。后汉光武帝威震天下,遣马援平定交趾,南匈奴顺服汉廷。嗣后和帝时,窦宪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此后漠北无匈奴王廷。北匈奴单于不敌汉军,乃裹挟乌孙人西走,不知究竟去往何处哉!此事或可向波斯人打听,呵呵……”
众人闻言黯然。拓跋寔道:“这又是为何?为何——乌孙便未能——得救于大汉?”
“只因彼时,大汉已中衰,王莽已篡位,不顾西域属国仰汉之心,专行改制之事!那部落首领知事关重大,又恐沿途遭匈奴拦截,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率全部落人东来,齐赴玉门关,替乌孙王向大汉请援……”
拓跋寔忽道:“慢着太傅!你道那部落首领率其全部落人,皆一同东来——那便是说!那一部落,便是羯胡!”
“哈哈哈……捷悟莫过殿下!”燕凤赞道。
拓跋寔道:“自王莽时至于今,将——太傅,是有几百年?则惠帝时,羯胡居上党武乡,恐已有十代,若与华人通婚,则其高鼻深目之状貌,当大为改变,而泯然众人,为何羯胡之貌,仍为天下最胡?”
“此原因无他,一则羯胡东来,并未直入并州,定居上党,而是在河西四郡及金城一带停留多时。董卓率西凉兵东来时,乃为裹挟而至河东,后乃至上党武乡定居。此辈在凉州时,一贯牧羊,不与华人通婚,至多与氐羌联姻,而众所周知,氐羌虽不似羯胡高鼻深目,较之华人,亦为高鼻深目,且赤发拳须,不似华胄,故羯胡高鼻深目与赤发拳须之状,一直未变。至上党武乡定居后,因其仍只略通华言,自然华人不愿与之联姻,且羯人在上党并无耕地,皆佣耕于华人为奴,华人之间,婚姻尚讲求门第对等,羯人为奴仆,自然不得与有产华人婚配。便是同为奴仆之华人,介意其西域胡人状貌,且言语不通,亦不与之通婚。于是此一种族,竟入华之后数百年,仍保持其原状!至惠帝时,与其初入玉门关时,并无多大改变。此亦可谓奇迹哉!”
拓跋寔道:“羯胡不受中华文化熏陶,故依然野蛮成性,无怪石虎浑然不似人伦!”
“此亦未必然!传闻羯胡随董卓入洛时,激于华人且未必有之义愤,居然火武库,烧毁王莽首!”
“慢着!太傅!你是说,汉末洛阳武库大火,不是失火,乃是羯胡纵火?!”拓跋寔惊道。
“传闻如此!据说羯胡闻当年其先祖至玉门关,因途中失却信笺,又不通华言,只能于关外哇哇大叫!守关官兵不明胡语,不知所言,便不理会。幸彼时玉门关外水草丰茂,那部落——即羯胡先祖,便于关外落脚,放牧为生。后王莽末年大乱,玉门守关官兵四散,羯胡便入关,骎骎东来,至河西四郡,复至金城。迨其随董卓入洛,听闻武库中藏有篡汉大奸贼王莽首级,便一个个义愤填膺,一番商议,即决定放火焚烧!可见羯胡入华良久,亦晓得忠义二字,王莽篡汉,便为其痛恨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