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渊!岸之师兄!云清师姐!刘知越!你们快来啊!”李思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众人脚步下意识挪动,听清语气纷纷松了紧绷的精神。柳云清松口气时,无意间转眼,似乎瞥见了宋于渊眼底的暗淡冰寂。
她回神霎眼,定睛之时,他的眼眸同样望来,柔情似水。
她想,或许是宋于渊对段峒澪突如其来的冷漠煞气起势,让她此时此刻生出了他冰若寒霜的错觉。
“宋于渊!岸之师兄!云清师姐!刘知越!”
李思桉的呼唤再度传来,刘知越已然走出五米外,柳云清连忙摆动脚步率他们二人先动。
方才。
小树因恐惧迟迟稳定不下来,这般送回村庄又恐惹了他们的禁忌。
李思桉便自告奋勇带小树在周边逛了逛。
柳云清未制止,她想李思桉灵动温和,话多热情,想来小树逛不了几圈就能安稳心神。
所以在宋于渊持剑随意划拉的护身剑意及陆岸之符咒的保护下,李思桉就带着僵直的小树溜达去了。
现在,虽然听到李思桉并不急迫的呼喊。
众人还是沿着村庄与丛林的边界线疾步走去,刘知越更是大步流星,步伐急促像是能蹿出火。
柳云清看见了带着小树的李思桉站在两块石碑前,石碑被凿得并不工整,凹凹凸凸,时而锋利,但努力凿出的形状也可见得工艺者的用心。
柳云清走近,李思桉自觉地让出视线。她正疑惑着李思桉惊讶的神情,转眼亦愣怔原地。
‘姜源之墓’,‘姜氏云菀之墓’。
柳云清深知云菀身死之时,姜源就将她的身体埋在了涪阳州风水极佳的地方。
而姜源以一己之力助皇帝扳倒士族门阀,作弃子被挫骨扬灰以平息世家大族的心头之恨。
显而易见,这是姜维安所做的衣冠冢。
他企图将他们也搬来。
让柳云清最为吃惊的,是那句明晃晃刻在上面的‘姜氏云菀’。她仍清晰地记得,在画卷中姜维安何等期望姜源与她划清界限。
没想到。
柳云清俯身,轻轻勾勒着一笔一划。
姜维安终于认可她了啊。
“真没想到,这个姜维安还给人做了墓啊。有点改观了。”李思桉感叹地说。
“不过……”李思桉微眯地双眸间闪过讥讽,一瞬即逝。
李思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耸了耸肩,牵着孩童的手晃了晃,笑吟吟地转移话尾道:“师姐,小树怎么办。”
柳云清指尖转动,顺着石碑边缘而下,她淡淡道:“送到姜维安那吧。”
李思桉不敢置信地啊了一声,她拧鼻颇有嫌弃的意味:“他靠谱吗?刚刚都差点说漏嘴了。”
“我相信他。”柳云清如是说着。
一缕金光从云翳间逃逸,洒落在柳云清的脸侧,斜映在她身上,鬓边碎发应风而起却遮挡不住她明媚的眼眸,她的笑仿佛镀上柔光,款款温柔。
“他也同样相信着我们,不是吗。”
即便彼时结局不算完美,可他仍求助于阮山宗,仍将期望寄托于他们。
他依然相信着他们。
李思桉看着逐渐变得平顺、菱角分明的石碑,拉着小树的身姿动了动,“那好吧,我去去就回啊。”
李思桉转头睁着美目娇声问道:“刘知越,你陪我一起去嘛?”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抬眸瞥了瞥陆岸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李思桉目光游离,落到含情脉脉凝视柳云清的宋于渊时,垂首掐指,半响,像是被激励般干脆上手勾住陆岸之的手臂。
她微微弓步全身往后沉,生拉硬拽期间即便破音还不忘撒娇:“岸之师兄也一起来吧!”
李思桉的声音逐渐咬牙切齿,“别老是和新婚夫妇呆在一起啦。”
她硬扯得起劲,忽视了一旁颇为尴尬的刘知越,更别说早已松手的小树的去向。
“姐姐,谢谢你。”
柳云清肩膀被小心翼翼拍了拍。
她回头,看到小树,困惑柔声道:“为什么谢我?”
“你帮姜叔叔磨平大石头。”小树目光投向几乎平整的石碑。
柳云清笑着揉了揉小树凌乱的头发,“这有什么好谢的?”
小树支吾半响,像是在组织语言,他眨眨眼凝着一张小脸道:“因为姜叔叔说这里面有他重要的人,还说磨不平是自己没用。”
“他很在意这个事情的,我常常看到他在这里哭。”
“现在磨平了,姜叔叔应该不会再哭了。”
“所以谢谢你。”
几句话,足以让柳云清想象到姜维安痛苦挣扎的模样。
她笑容依旧,“嗯……那你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叔叔好不好?顺便再告诉他……”
“故人虽往矣,终会有归期。”
“好不好?”
“好!”小树重重点头,露出属于孩童天真的笑容。
“故人虽往矣,终会有归期……故人虽往矣,终会有归期……”小树不停复述着。
“小树。”刘知越收到柳云清的目光示意,走到小树旁。
他只言片语将小树牵着,紧跟在挪动脚步的陆师兄身后,边走边压低声音嘱咐道:“我们交给小树一个任务,一直待在姜叔叔身边。等我们回来,你就完成这个任务,可以获取糖果吃哦。”
“那,那,那我哥哥可以一起吃吗?”小树睁着眼睛一脸期待。
“哥哥?”
刘知越迷惑,小树的哥哥不是已经……?
“嗯呢,娘亲说,哥哥去森林里,是去救人。所以我可以等他一起吃吗?”
“……”刘知越一时缄默。
小树怕刘知越不愿意,连忙补充:“森林里有座神庙,哥哥是帮神仙去了,哥哥也很乖,可以一起吃吗?”
刘知越手掌压在小树仰起的头上,苦笑道:“当然可以了,我可以给小树很多很多,小树留一大半等哥哥也可以哦。”
“嗯,那我等哥哥一起吃。”
小树天真的余音萦绕在耳边,柳云清轻叹气,仰头望向宋于渊。
“……你说,仇与恨为何要孩童去承担。”
漩溟剑一顿,宋于渊半阖着眼,企图遮掩住自己无法掩藏的颤动墨瞳。
他用着极为平静的声线说道:“憎恨恶怨,从来不顾年岁。赶尽杀绝,才是人间常态。”
柳云清沉吟,即便宋于渊用声线掩饰,侧过头去躲藏,可她也能猜到,这番言语是他再度与儿时家亡回忆碰撞。
她颔首,遮住自己的怜惜。
家亡,赶尽杀绝。她又了解了他一点,了解那段她不曾参与的悲苦经历。
又抬眸,露出开怀的笑容。
她揶揄道:“你说,若是宗门那些人晓得你拿着人人称羡的四大古剑在劈石碑,得有多少人拿眼神刺杀死你啊。”
宋于渊微微侧脸,四目相对,望向她的眼眸情愫涌动,谢忱爱意痴狂流动。
“成亲时,已然被妒忌的眼神刺得遍体鳞伤。”
这来自头顶低柔又磁性,尾音还带着笑意的声音以及话中言语在柳云清心尖上轻轻一挠,让她失了片刻的神。
这语气,同夜晚时分,汗水交融时刻,耳畔低声爱意无甚区别,仅是少了喘息罢了。
竟是如此魅惑。
柳云清反应过来后,因自己想入非非抱着羞臊之心别过脸,口是心非道:“师尊果然说得不错,你惯会油嘴滑舌。”
宋于渊笑着看她,瞳眸亮得不可方物,情深道:“你知道的,从不是油嘴滑舌。妉妉,能与你在一起,我由衷的感到幸福。”
柳云清愣怔,直直地望着他。
那双凝视着她的黑眸里流动着涟涟柔光,携着丝丝缕缕的情愫,汇成璀璨的爱意将她融了进去。
柳云清感觉到胸腔那块无比雀跃的心逐渐变得灼热不已,清澈的双眸浮上一片迷蒙,难以克制的伸出手指,碰触,牵引,勾扯着那人挺直的身姿。
那原本坚韧刚毅之姿,此时却言行计从任由柔荑放肆。
纤手攀着脖颈,昂首覆上薄唇,在唇间轻咬慢舐,温热而缱绻。
只听得那人呼吸声愈发沉重,最终主动化被动,炽热又绸缪。他们交织相融,贪婪地攫取对方的气息,险些忘了身在何处。
……
繁茂的树枝纵横交错,遮住难得的晴空。
陆岸之支着卦盘,沉稳地打着头阵。宋于渊则殿后观察四周。刘知越自告奋勇陪同着宋于渊。
此时被三人裹在中间的李思桉歪头望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含笑容心不在焉的柳云清,挑眉道:“师姐,我们回来前,你们在做什么?”
柳云清瞬间回神,矢口否认:“没做什么啊。”
李思桉心中有数,却蹙眉故作不明模样,揶揄道:“可是,你当时见到我们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这脸也红得厉害,怕是天山上的千年玄冰都能被你融化了去。”
李思桉这种修辞让柳云清心虚的清嗓掩饰,出口成章:“……嗯,我不大适应这套衣裳,几层叠加许是太热了。”
“那你……现在也穿着啊。”李思桉抵住不停上扬的唇角。
“嗐,稍微习惯了些。”柳云清象征性地拎起领子透了透气。
此时她满脑子想尽法子的转移话题,目光锁定在身前不远处的陆岸之身上,她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将问题抛给了李思桉:“思桉师妹喜欢兄长哪里呢?”
李思桉灵动的双眸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想到柳云清会问这个问题,垂首间乌黑瞳仁黯淡,她嘴唇翕动:“……那师姐喜欢于渊什么?”
柳云清不假思索道:“对我好。”
李思桉微微愣怔,随即失笑一声:“可是于渊也对我好,我不喜欢他。岸之师兄对你好,你也不喜欢他。”
她脸上带着笑意,眼睛弯弯的,感慨道:“喜欢这种感觉很缥缈说不上来的。”
“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束光,更或许是挡在眼前霎那的身姿。”
“总之,恰是那么一刻,我便喜欢上了。”
柳云清看着李思桉那双美眸从初时听到这道问题时的黯然无光,到谈起喜欢这份缘时的熠熠发光。
她嘴里几乎要脱口而出辩论关于‘关怀与喜欢的区别’被扼制在喉间,她凝视着那双沉浸在爱恋间的清眸,细细去思索那风那光那身姿,脑海便被赫然升起的思绪湮没。
是啊。
爱,本身就是偶然的,奇妙的,无解的。
柳云清眸光悠悠,笑意分明,真挚而热忱对李思桉道:“那祝你,此行得所愿。”
李思桉抬眸望向柳云清,良久不语,柳云清眼睫微颤,她似在那双瞳眸间看到了不属于面前这位娇纵直率李思桉的深不可测。
可又在霎眼间,她再度见到专属于李思桉的抿嘴柔笑。
“多谢师姐。”李思桉甜甜道。
话落,李思桉若有所思地回首注视身后的二人,美眸幽深。
她双目微眯眼底含笑,悠悠地转向柳云清停眸凝视,一副洞悉一切却又言尽于此的模样:“不过师姐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才好,有时候,信任反而会伤害到自己。”
“什么意思?”柳云清错愕不解。
李思桉目光锁在柳云清愕然的面容上,极难察觉她眼底缓缓显露的讥讽之意,半响她轻轻叹息又换上副笑吟吟样子摆手道:“没什么意思啦。只是丛林危机四伏,还望师姐还需小心谨慎。”
说着,李思桉的目光游离,越过柳云清定格在她的身后。
“怎么?你这都不放心要来看看?”李思桉昂首面露嫌弃之意对着柳云清的身后说道。
柳云清顺着她的目光转头,宋于渊黑眸显露森寒之意望向李思桉。
李思桉拧鼻还击宋于渊的冷眼相待,她微微耸肩顺起柳云清的胳膊亲昵地靠在柳云清的身上,郑重道:“此番谶言,还望师姐牢记。
“这便是我送于师姐祝福的回礼。”
李思桉说完,雀跃着步态一蹦一跳愈发接近陆岸之,最终在几步之遥处小步又慎微地跟着。
她那般娇纵的人,落着开朗地步子,却也心悦之人面前收起娇纵率真,变得小心翼翼,一步步琢磨着,斟酌着。
柳云清望向宋于渊。
他先前也似这般小心翼翼,将自己放在最低位,俯首望着她。
好再,如今。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她刚刚说了什么?”宋于渊伸指,十指相扣。
柳云清浅笑着,如实答道:“让我小心危机重重的丛林。”
“是吗。”
宋于渊的目光落在那用余光打量着他们的李思桉,颇为讽刺。
“这倒不像她了。”他冷声呵道,“管好她自己,比什么都有用。”
“怎么,渊渊儿火气怎的如此大?”柳云清倾身用指腹戳动着耷拉着冷脸的宋于渊。
她看似了然,心道青年人果然欲火难灭,可这事如何也怪不得他人不是。
因而柳云清左探右望,神色间欲语还羞。
她拢起掌心踮起脚尖在其耳畔厮磨道:“后面的事,回去再说。”
仅一瞬的迷茫。
宋于渊就从脖颈烧至耳畔,难减温度。
他声音即低哑又缠绻,语气软了许多。
“下次,不要在外头和我讲这般魅惑人的话语。”
望着柳云清露出的困惑神色,他红着脸庞一本正经。
“恐难以自持。”
刘知越望着前方那牵着手又纷纷别过脸,露出的部分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两人陷入沉思。
最终他得出结论,幸好,人讲话时施了隔音。
不然,恐怕真的没眼看。
下次,还是跟着陆师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