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妉妉。”
“许久未见。”
一道交织无尽思念感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携着丝丝缕缕的欣喜与哀伤。
原死死盯着头顶那块参差不齐让自己一脚踏空掉下来洞口的柳云清,赫然变脸,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警惕紧张贯通血液。
一袭月白从暗中徐徐踏出,那张慈悲的面容含笑着,更似怜悯之容。可偏偏那张菩萨相镶嵌着眼眸中仿佛燃着火花般发亮,定定地注视着柳云清。
柳云清讪讪后退,她深知,这男人不过只是面善,这心黑得很。
她拖着尚未来得及治疗的腿,扶着壁岩坡着脚向后退去。
柳云清的警惕与害怕显露在脸上,让男人双眸愣睁瞬时黯然,他猛地止住脚步不再向前。
他的眼底漾起莫名的伤感,面上却笑着:“你先疗伤,我不靠近,你莫要害怕。”
柳云清不敢相信敌人莫名的善意,出言带刺:“谢长衍,陷阱是你布置的?”
男人眼底一亮闪过璀璨的光,摇头回应:“不是。”
柳云清双眸微眯,心中冷哼,她才不信这番言辞。
这座丛林明显鲜少有人走动,盘根交错的巨大树根汇成崎岖道路,枝桠间挂下的无数藤蔓,遍地苔藓,蕨草附身,幽深而静谧。
而已知谢长衍在背后助力鼠妖,从陆岸之的追踪符上也可见段峒澪在丛林里四处游荡毫无阻力。
再反观为了追击鼠妖段峒澪一行进入丛林的他们,却因几番术法陷阱、不明迷雾走散了去。
若说,这丛林并非他们的根据地,地上有意将他们分离的陷阱不是他们的杰作,要她如何能信。
柳云清又问:“你是如何知道妉妉的?”
“是你,告诉我的。”谢长衍望着柳云清温柔地笑着。
二人间的距离隔绝不了眼神的触碰,他目光中隐隐蕴着的仿若再获珍宝般的喜悦被按耐着,投向柳云清的目光仍溢出炙热与欣愉。
柳云清眉头拧在一起,激动地脱口而出:“你少胡说,满嘴……”语气瞬然弱了下去,她的目光从一旁的木偶再度晃到谢长衍身上。
现在敌众我寡,可不能猖狂。
“我从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柳云清嘟囔着反驳。
“嗯,”谢长衍凝视着柳云清,似乎想将她的一言一行刻在记忆深处般专注,“毕竟发生了太多事。”
“什么意思?”柳云清听得云里雾里,对他这话讲一半的行为很是唾弃。
谢长衍掌心搭在澜生的头顶,拇指抚拭。澜生原看着柳云清傻笑,此时笑容愈发灿烂,歪头蹭了蹭谢长衍的手掌。
谢长衍的唇间勾起淡淡的笑容,王顾左右而言他,介绍道:“他叫澜生,温澜潮生的澜生。”
“啊?”柳云清吃惊,目光投向澜生,赫然见到那熠熠生辉喜悦的眼神及跃跃欲试几欲冲上前蹭动的双腿,她疏离又不失礼貌地补上一句:“哦。”
谢长衍抵着澜生的额头,抬眸小心翼翼地询问:“妉妉,幸福吗?”
“嗯啊。”这些不明不白的话语纷来沓至,若不是人多势众柳云清也不会再如此困惑之下还点头表明。
“那便好。”谢长衍感慨道,随即又自嘲的呢喃:“你竟真的不在乎。”
柳云清困惑丝毫未散,不禁向前倾身问:“不在乎甚?”
谢长衍望着柳云清的双眸浮起薄薄的云霭,双唇微微颤动,因掩饰哽咽而显得暗哑的声音:“……血气灵力。”
“……”柳云清心中猛地咯噔。
眼前这满眼悲戚的男人不是一般人,是图她命的坏男人。
“我在乎!”柳云清如是挣扎着。
只见谢长衍挪动脚步,离她越来越近,柳云清耐着疼痛疾步后退,二话不说搜寻着阮山符。
没想到她从始至终都想错了,害她者从不是宗门对头。
而是这类不见经传的坏团伙。
不仅让她死于非命,还让阮山宗一夕崩塌。
“啊!”柳云清无措怒喊,只因她夹在指缝间的阮山符被近在咫尺的谢长衍捻走,还顺口灭了她求助燃火的信号。
“你怎么知道断求救的咒语?”柳云清被抵在墙角,双手下意识挡在胸前,心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明白。
万一还有下一世呢,高低从头就掐灭火苗。
“我以为,自我进了妉妉结界后,妉妉就已经明白了。”谢长衍嘴角挽起笑意,让柳云清看着好像是讽刺的笑容。
只见他上下打量着柳云清此时的动作,失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弄散了她的青丝,“妉妉,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柳云清拼命挣扎着摇头,企图从他的魔爪下救下自己的头颅,万一他一用力,这脑袋给捏爆了,死的未必也太丑了些。
听到此言,柳云清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伸手一把抓住那肆意的手。
四目相对间,柳云清沉默了。
谢长衍笑得似乎更开心了。
他缓缓蹲下身,强迫着柳云清抬起那只伤腿,“你迟迟不愿治疗自己,即便是……害怕着我,也不能一直疼着。”
‘害怕’一词,他说得极不情愿,轻叹气才勉强说出。
腿绷得紧实,不敢多抬,谢长衍抬眸意图示意柳云清放松些,正对上高悬于头顶的簪尖。
越过那支常年不变的竹簪,他看见柳云清诧异又慌张的瞳眸在微微颤动。
谢长衍失笑:“你现在伤不了我。”
“……”
他极为坦然:“不信可以试试。”
柳云清怔愣,心道还有这种好事?
心中几乎没有多加思索,裹挟着灵力,一记手刀朝谢长衍的脖颈砍去。
在仅距几寸之时,手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用力的弹了回来,甚至还听到了‘嗞’声。
没有防备的疼痛让柳云清忍不住喊出声:“啊!”
“你怎么用手啊?”谢长衍伸手抓住那只被灼伤的手掌,着急迫切关怀道。
就连柳云清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捂住那疼痛不已的手掌,就已经被谢长衍抓着放到耳边。
耳畔微凉的温度敷着她的掌侧,从手背缓缓渡来的灵力让她已然感受不到疼痛。
看着那双充满焦急的眼睛,柳云清还是讪讪地将手掌收了回来。
努力忽视那一闪而过的失落,柳云清尴尬又难堪地吐出:“谢谢啊。”
“现在相信我了罢?”谢长衍强扯出的笑意并不好看,惘然静静地从他的眼里流出,流满整张脸,他再度蹲下,言简意赅:“腿。”
柳云清不为所动。
可谢长衍仰首露出的那种哀怜的神情,让她转而责备起自己铁石心肠。
果然,这张怜悯之容,亦我见犹怜。
她晃了晃脑袋,抬眼就见澜生扯着她的袖子。她倒吸一口气,现在真真切切是迫于势众,不得不低头。
于是她一屁股坐下,随意谢长衍如何整那只伤腿,心想反正打也打不过,大不了今后金鸡独立就是了。
然而谢长衍却真的只是往腿间渡着灵力减少疼痛,再熟稔地从她储物戒中找到药水并浇上,此时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人现下确实没有恶意。
柳云清探首,抱着侥幸的态度,小心试探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不想让你痛。”谢长衍不假思索道。
“可我已经痛,很久了。”柳云清偏生喜欢跟谢长衍唱反调。
谢长衍点头,眼睫低垂,露出自责的神情,“嗯,是我的疏忽。”
这般神情,柳云清嘴翕动,半响憋不出一句话来。
疼痛早已消散,药水也已然吸收,可谢长衍的手却依旧覆在白皙的小腿上。
她往里收了收腿,谢长衍才如大梦初醒般松手。
柳云清此时才再度开口,“我方才其实问的是周茯苓还有鼠妖,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谢长衍抬眸望她,如琥珀般澄澈的双眸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陷入久久的沉默。
久到本就不融洽的气氛僵凝到让柳云清不舒适,久到柳云清以为他不会作答时。
谢长衍开口:“……不止这些。”
“妉妉,我做得不止这些。”
柳云清听到了他一字一句中满当当的不情愿,她前倾身子,“那你为什么要做?”
“……为了练就至恶之物。”谢长衍道。
“为什么?”
他苦笑,“因为要壮大我的神魂,夺取他人躯壳。”
“谁的?”
“……呃。”谢长衍口型才成型,就好似被何物刺痛了般,痛苦让他垂头,五官拧在一起。
他二话不说狠狠地往自己的头侧敲去。
仅一下,便恢复如常。
他维持着嘴角的笑意让自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扯出的笑容却极苦,他不急不慢地说道:“妉妉,我的脑子里有个坏东西。他比我厉害,也比我强大,是我们曾一心向往那个世界都难以制服的怪物。”
“他呵斥制止,不想让你知道这个秘密。现在的我还无法抵抗他,等以后可以了,我再同你说。”
他说得极为从容,仿佛事不关己般。
柳云清发现他的手亦有灼伤痕迹,不可思议道:“他在你的脑子里寄生?”
“他说,不是寄生,是互助。”谢长衍想了想,终是没有将脑海中恶物的原话说出。
“那你怎么样?”
“无碍,我对他还有用。况且,他确实是帮到我了。”谢长衍说完,凝视柳云清的目光意味深长。
他起身敛去所有异样的情绪,手掌盖在岩壁间突出的树木根基上的青苔。
澜生俯身在柳云清露出的小段腿上,轻轻地吹呀吹,又抬头看向柳云清,那眼神似乎在询问着:“还疼吗?”
“你若是愿意回应他几句,他会很开心。”谢长衍凝视柳云清的眼神带着期待。
“谢谢你,澜生。我已经不疼了。”柳云清说着,拽下衣裙遮盖住自己的腿。
果真如谢长衍所说,澜生的开心全部表现在脸上,灿烂的笑容,发光的眼神。
它还伸手轻轻的隔着衣裙抚摸,接着顺势坐在柳云清身旁小心翼翼地倚靠着柳云清。
谢长衍见此,唇角勾起欣慰的笑,望向他们二人的目光更是柔情。
他指腹轻柔地抚拭着苔藓,提醒道:“妉妉,这片丛林的花草树木因神力而生出神智,他们排挤着伤害过他们同类的人类,你们此番遭罪,恐怕是他们将你们视为敌人了罢。”
“但,他们善良又天真,将你的善意告知给身边的任意一株草木。”他回首柔光潋滟的双眸蕴含笑意,“整座丛林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柳云清拧眉之时,恍然明白谢长衍的意思,是在回应她最初的问题,这些陷阱当真不是他设的。
他意外的在乎她的看法,难道从前他们当真认识?
可柳云清当下更在意他方才无意吐出的意料之外的情报,她探究的目光向谢长衍投去,打探着:“神力?”
“嗯,你要找的那只小妖精,就在神庙里。”谢长衍并未回应她的疑惑,而是说出了另外她更在乎的线索。
这是段峒澪不愿说出的情报,却被谢长衍轻易脱口,柳云清发现谢长衍嘴不把门,意图在他身上多挖掘些有用情报,“那……”
“别问了,再说下去,我要遭罪了。”谢长衍点了点太阳穴,苦笑制止。
柳云清抿了抿唇,不好再追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