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清等人去林家一事不知如何被传了出去,地方知府连夜翻案,还给了林家一个清白,只是黄谭本人早已离开,只得将其在涪阳州的财产赔付给老叟,对其地产进行扣押。
姜维安也了解到了此事,百忙之中抽出空闲,特去安抚林家老叟。在老叟的痛哭流涕下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制度——每月十三号对官员审判有异议者可上诉直通州官。
而十三号,正是林梓淇的跳井的日子。他在用这种方式祭奠因贪赃枉法惨死的姑娘。
“仙人,万安。”
傍晚柳云清才推开门,便看到姜维安携着一行人施施然向她行礼。
她一怔,两个时辰前为确保兄长施阵安全设下结界,三人都在房内潜心助力。
看姜维安的模样像是等待了许久,她颇为不好意思地问道:“怎么了?”
“鄙人因林氏一案前来感谢仙人,手下官员以权谋私,我有失察之责。见仙人们尚未用膳,冒昧前来打扰,望有幸能邀各位仙人一同用膳。”
柳云清觉着若是有他们在,恐怕姜家两兄弟这顿食之难以下咽,于是便想拒绝。
此时房内李思桉的声音越发接近,“师姐,谁啊?送饭的小厮吗?好饿啊……”
她身子探了出来,见到姜维安甜甜招呼道:“姜公子,有何事呀?”
姜维安垂首再次邀约:“鄙人想邀各位仙人一同用膳,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李思桉重重点头,欣喜道:“可以的呀,正好我们都饿了。”
她转头捂着肚子眼巴巴看着柳云清轻声询问道,“可以的吧?”连忙又更加小声地补充道:“于渊也饿了。”
这话语中蕴含着的意思不言而喻,柳云清耳根子不争气染上一点红,她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
随着柳云清的同意,紧接着就迎来了李思桉的一阵欢呼,她急急转头就去呼喊陆岸之与宋于渊。
由姜州官亲自领路,沿着逶迤桥廊,柳云清远远地便瞧见那金丝楠木匾额,高高悬挂在流露着淡淡香味的水榭楼阁之上,笔直而端正地写着‘清雅阁’。
清雅阁内姜源在那等待多时,桌上的饭菜仍冒着股股热气,柳云清环顾四周,铜炭篓比比皆是,可这篓里装的却并非炭,而是无烟的香,即暖又散发着沁人心扉的香气。
待他们一入座,远远传来古筝琵琶弹奏声,转首便能看见那不远处的高台上,歌舞升平。
姜维安好似不太习惯如此,他看向高台的目光有些难为情,颇为尴尬地开口道:“这待客之道亦是向同僚请教的,也不知各位仙人是否喜欢。”
陆岸之双眼微眯,柳云清从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看到了被隐藏的震惊,他闻言,道:“姜公子有心了,只是天气严寒,还是让她们回去休息吧。”
“仙人说得是。”姜维安连连点头。
姜源一旁笑着补充道,“兄长先前也觉得这样不妥,但又唯恐怠慢了仙人,现下二人意见相合,再好不过了。”
他轻声知会身旁随从,没一会儿高台之上便已是空空如也。
“各位仙人,”姜维安环顾,“皆是些粗茶淡饭,还望莫要嫌弃。”
“姜公子你也太谦虚了些,”李思桉持筷张望,眼前尽是精美菜品,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看上去都很好吃,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她嘴上虽说着不知如何下手,手上倒是先夹起离自己最近的,尝了一口,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仙人喜欢?那可太好了。”姜源松了口气,随即望向其他几人面露不解,“可是菜品不符合胃口?”
“非也,”陆岸之解释道,“我与师妹早已辟谷多时。”
“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姜维安手中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李思桉悄悄使了法术将眼前的虾剥得干净,眼睛向上一抬,劝道:“姜公子吃吧,你若不吃,恐怕我师兄师姐在此如坐针毡了。”
姜维安嘴上连连应道,手中又拿起了筷子,人怔怔愣在那。
姜源见此打着圆场道:“兄长不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他一向沉迷公务,满脑子的公事,让各位见笑了。”
他此言一出,姜维安挠了挠后脑,他瞥到一旁的茶杯急急拿起,向诸位敬道:“各位仙人为我州府破解冤案,在下感激不尽,也不知如何抒发内心的感激,唯有此宴以尽薄情。”
话落一饮而尽,有几分豪言之情。
只是,这初出茅庐的模样,确实应了姜源那话,果然不太懂得相处之道,这家子恐怕便是姜大主外,姜二主内。
“姜公子客气了,”陆岸之摆手,“只是怨鬼之事尚未解决,恐怕还需叨扰几日。”
姜维安缄默半响,问道:“这怨鬼可是大有来头?”
“只是如今州内人心惶惶,不知仙人对怨鬼了解几分,还望告知,在下也好向民交代……”
陆岸之如实托出,“如今怨鬼恐怕尚未成型,但身后有高人相助,又有人愿为它铤而走险,犯杀人之罪,用鲜血灌溉,就算即将泯灭的魂魄也会因此成型。”
“即将泯灭的魂魄?”姜源问道。
“嗯。”陆岸之点头,“如今是人为,或许没过多久,待怨鬼成型,便是鬼害人了。”
“我们也会加紧速度,尽快查到怨鬼藏身之所。”柳云清补充道。
姜源温和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厌恶,他肩头颤了颤道:“听起来着实恐怖,究竟是何人用如此歹毒的法子要害我涪阳州。”
柳云清道:“恐怕还是与冤案脱不了干系,还是期望姜公子能着手调查冤案。”
“那是自然。”
这顿感谢宴,因陆岸之柳云清并未动筷,引得姜家二子也不敢多食,多数时间都在找话题同二人闲谈。
姜维安取笑自己,只顾得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却忘了约束手底下的官员,才有了这场悲剧,他已经将受贿官员绳之以法,且再三保证自己往后时光为了涪阳州,会更加严苛管理官员。
也是在这顿宴席之间,柳云清知晓了,姜家双亲积劳成疾去世,姜维安考取功名子承父业再次接管了涪阳州,将其父亲的遗志继承下去,两代人的努力才有了今日和谐繁华的涪阳州。
倘若没有怨鬼之事,恐怕即便在大雪之日,街道上仍是一片繁华似锦。
林家一事就此告一段落,可怨鬼之事仍在肆虐。
不知这怨鬼背后到底是何高人,竟将其气息藏得无影无踪,事态最终发展到怨鬼成型,最后只有当其作案时才会传出那来自怨鬼的煞气。
可即便是第一时间追寻这气息,救下了一批又一批的无辜百姓,可这怨鬼偏生就抓不着,就好似有听到风声一般,他们一只脚刚踏入,这怨气就消散在他们眼前。
询问差点惨遭毒手的百姓,也只是颤颤巍巍的讲不出个所以然。
一时之间令陆岸之等人陷入困境,如此你追我赶没有丝毫进展,正愁无突破点之时,李思桉从外带来了新消息。
在众人各自潜心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的时候,李思桉气喘吁吁地从外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兴冲冲道:“好消息,好消息,先前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只是没找全!”
她直奔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柳云清放下手中的石杵,拍了拍她的背帮着顺气,听她缓了缓,仍喘着气道。
“有个地方,有冤案也极少上报。”
原本静坐在榻上,感知自己在涪阳州设下的四方阵法的陆岸之缓缓睁眼,满眼疑惑道,“什么?”
李思桉神秘兮兮地挑眉,故意压低声音,前倾身子,“烟花之地!”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半响李思桉才反应过来,这师兄师姐常年居住在阮山宗,这烟火之地指得是什么,他们一概不通。
想她听到这个消息,又不敢御物飞行吓着老百姓,恐怕被陆岸之批评,连奔带跑的回来,喘成这幅样子,还得为两位不食人间烟火名副其实的仙人讲解一下烟花之地。
讲解倒是无碍,只是,她立足于阮山宗靠的是她经营许久的天真烂漫人设。
她恐怕单纯天真的人设在今天会毁于一旦。
这当她懊恼之际,身旁的柳云清嘴巴微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
“你知道?”陆岸之双眼微眯,有几分探究。
柳云清点头思索片刻为陆岸之解释道:“一些悲苦人家的姑娘,犯罪之家的女眷在那处,展现自己的优势得以生存。”
李思桉感动的泪水在内心流露,此时她多想抱拳感谢师姐,保住她天真单纯的人设。
陆岸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感慨道:“这般说来,是值得尊敬之处。”
“呃,这也得分人罢……”柳云清犹豫道。
“此话怎讲?”
“呃……”她只是将自己曾经看到的讲出来而已,这问题一下问到柳云清的盲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宋于渊见柳云清面露难色补充道,“有人会操守着最后道德底线,有人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也要将自己脱离那处,即便是可能会让另一女子深陷淤泥。”
随即他投向柳云清的目光带着疑虑,轻声问道:“师姐是怎么知道的?”
柳云清深深倒吸一口冷气,面上仍保持着微笑,她总不能告诉他们,异世信息互通发达吧?
柳云清那躲闪的双眸再明显不过,李思桉看向宋于渊那一脸较真的困惑,在内心为自己的人设恩人嘶吼着:别问了别问了,闭嘴吧你,你没发现你为难到你媳妇了吗!
结果,陆岸之也来火上浇油。
“我也正想问,师妹是如何得知?”
陆岸之虽察觉到师妹有所躲闪,可他更是在意初次出山门的师妹到底从何得知,况且他曾在过往的请愿中见过被鬼魅控制的同僚,这背后有高人相助的怨鬼,他不得不多加留意身边之人是否遭受同样迫害。
李思桉一脸诧异地看向陆岸之,她曾经以为陆岸之的不解风情没眼力见全全落在她身上,原来不是的,他是真没眼力见,是一点都看不见师姐不想作答呐。
柳云清见他们二人目光如炬,心一横,直直盯着宋于渊的双眸信手拈来道:“在书上看到过!”
随即又转向陆岸之道:“一本民间杂记,或许是哪位老祖闲来无趣之时在民间走上一遭所著。”
陆岸之愣神,后嘴角微扬,一时失笑。
心想师妹那躲闪模样恐怕是担心自己在师弟师妹面前丢了颜面,毕竟她是阮山宗出名的严厉师姐,自己玩物丧志说出去未免有些难听。
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向来是她的路数。
李思桉震惊,师姐怎得不像她听闻的那般,师姐不该是极其努力修炼但迟迟不见起效,就将期望施压在众弟子身上的吗。
因而大家常在私底下议论师姐,严厉又无成。
怎么也想不到师姐不好意思作答,竟是她也爱看杂记,与其外传的奋发修炼好像大不相同呢。
罢了,师姐也不像众人所说那般严厉冷清。
好家伙,李思桉觉着自己的人设是保住了,师姐的人设倒是崩塌的干净。
李思桉敏捷地捕捉到宋于渊嘴角扬起偷笑,她正奇怪,怎么看杂记也要笑话师姐不是?
只见他欲张嘴说道,她恐怕这厮开口就取笑师姐,她可是要做他们爱情的护卫,因而她连忙在前开口说道:“便是如此,我们就此出发吧?”
二话不说,就一手拉着柳云清,一手推着宋于渊,双双挤出门外。最终,双眸定格在一动未动的陆岸之身上。
陆岸之见那目光犀利,缓缓站起身,明明仍是那样的如沐春风,此时却带有一丝疏离之意:“我自己走,自己走。”
李思桉颇为得意的蹿到陆岸之身边,甜甜笑道:“岸之师兄,我的情报是不是很及时?”
陆岸之点头。
李思桉对陆岸之的动作不满,不悦的嘟起嘴,“师兄别光点头呀,夸夸我,夸奖使人进步的呀。”
陆岸之侧目道:“思桉师妹辛苦了。”
话落加大脚步,留下凝住的李思桉暗暗生气。
“……”
真是木头,可李思桉没法,最后还是抬脚去赶。
而这厢被挤出门外的柳云清彼时正探着脑袋望向静坐的兄长在李思桉直直的目光利落起身之时。
耳边落进极轻的呼唤,“师姐。”
柳云清往声源望去,只见宋于渊手中拿着墨皮书卷,目光柔得叫人轻易就陷了进去。
“师姐,这是前些日子再外看到的话本子,据说民间姑娘都喜欢……”
他如此说着,手掌不安的攥着那书籍。
“给我买的吗?”柳云清问。
“看人多,想必会很有趣,我便也买了,”话本被他攥着停在半空,“不是贵重的礼物,还望师姐不要嫌弃。”
柳云清绽开的笑容在看到描白的书名后片刻僵滞。
死侍?
现在民间女子喜欢得书籍倒是有些言简意赅。
“师姐,喜欢吗?”
柳云清抬眸看见宋于渊那点漆的双眸间浸满了期待,诚然这书名并不符合她的口味。
但是。
她抚着那墨色书皮道一声:“喜欢。”
也不知怎得,她无法忽视心底漫起的欣喜。
她想,不能以貌取书,说不定,确实好看呢?
“什么呀?让师姐笑得这么开心?”
忽地从身后探出个李思桉,直勾勾地看着柳云清手中的话本。
一旁的陆岸之也面露不解。
柳云清下意识急急将话本藏在乾坤袋,开藏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这本不正经的书名让她莫名心虚得很,悄悄瞥了眼李思桉,生怕将师妹带坏了。
可这一套动作让李思桉误会了二人,她带着坏笑,目光在柳云清和宋于渊之间徘徊,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耸耸肩道:“好的好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李思桉的神情让原本平淡的气氛瞬间被旖旎占据,后知后觉的柳云清发现这是宋于渊第一次送她礼物。
据他而言,貌似还是外出看见有趣之物之时想起她。
倏忽,双颊浮起一片绯红,她抬眸,四目相对间,二人不约而同仓皇别过眼。
李思桉见此,只道这两人抱也抱过了,怎得还这般别扭。
陆岸之瞥见柳云清耳根子那道红晕,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心底有股不详的预感,他转向宋于渊,见他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
那不详的感觉更加浓郁,他随心而动,插入二人中间面对柳云清道:“师妹,该启程了。”
面对身影恍然出现在眼前的陆岸之,柳云清有些心虚地干眨双眸,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