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有些长高了。”
一袭葱青长裙,肩上是梁承影给她披来的绿袍白边斗篷。虽已到了春日,温度却未完全回暖,尤其清晨。
今日迎接巴郡国使臣苍九黎的宴席自辰时伊始,酉时才得以结束,足见陈勉对其的重视。
“是吗?”她今日头发梳成灵蛇髻,首饰看似朴素却有新意,宛若春日里正绽放的花朵。而梁承影则还是身着朝服,一个玉冠一支玉簪了事。
“嗯。”
梁承影牵住她的手,抬起道:“袖子都有些短了,明日再去做些新衣。”
然后同她一起出府上了马车。
她们这些人要提前赶到宴席开宴的宫殿前等候陛下和使臣的到来,而使臣昨夜便已进宫,想来会与陈勉一同前来。
马车稳步前行,梁承影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在徐如安疑惑的眼神下,她解释道:“含服解酒,宴席难免要跟着共饮,那同桃花酿不一样。不过今晚回来,可以喝桃花酿。”
宴席若开场,陈勉举杯,不能不喝。使臣举杯,不能不喝…更别提可能还有皇后与长公主在。
一日下来,不知道要喝多少杯。
还是做足准备,方才稳妥。
还未到宫门,前方便都是马车,拥挤寸步难行,她们只好提前下来。同样走下马车的还有礼部尚书钱墨,他看向一旁的梁承影,热情地打招呼。
“车骑将军?”
“钱大人,又见面了。”
“…身旁这位就是去年同车骑将军成亲的新妇?”
“正是,她就是承影的夫人,徐如安。”梁承影紧紧牵着徐如安,侧身向她介绍道:“这位是礼部尚书钱墨,钱大人。”
“如安见过钱大人。”
“好好,车骑将军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令人生羡。”看来车骑将军不光驰骋疆场,还是少有的痴情郎。那小手牵的,仿佛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
罢了,年轻人嘛,小别胜新婚,他也能理解。
“钱大人都忙完了?”
“别提了,昨夜差点儿要赶上宵禁。这年龄大了,实在是熬不下去。”梁承影这一问,可是开了钱墨的吐槽键。
好在车骑将军一年休一次沐,他听听钱墨的吐槽之后,大约七日左右就又归北境了。所以,钱墨就索性将梁承影做成他情绪的垃圾桶。
看着将军夫人年纪也不大,想来也不会乱传。
于是钱墨压低声音道:“皇族之位本是安排了陛下、皇后、长公主三人之位,奈何又突然插了个贵妃,可要给人累坏了。”礼制什么的又要重新分配。
太后斋素,不喜参加宴席。
“哦?”
“不过陛下之命,哪有不照办的道理。”幸而此次只是会见使臣,若是会见巴郡国太子,那他可要冒着风险说上两句。饶是陛下再过疼爱她,也不可如此破坏规矩礼制。
“沈大人最近好像同长公主吵架了。”
徐如安闻言好奇地看向钱墨,他好像知道得怪多的。
“钱大人如此繁忙,还顾得上关注她们?”梁承影可谓是徐如安的嘴替,她认同般点点梁承影的手指。
“哎,车骑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人眼底本容不得…如今长公主的处境艰难,让人不禁感慨,沈大人确实生得清秀,可惜了。”巴郡国不比南朝富贵,且太子不甚得势,若长公主嫁去,那只能是受苦。
好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自是不舍。
“承影还以为钱大人是同意了长公主与沈大人的婚事。”
“哎吆吆,那不可能。”
钱墨还是有点儿原则在的。
前方在宫门等候的那人,不正是沈之选吗?
“沈大人,好巧啊。”
沈之选看向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冷漠移开视线。
钱墨望着身侧的两人,点头无声挤眉弄眼道:“理解理解,吵架了,心情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此刻,就好比那池鱼。
“咳咳…时辰到了,诸位请进。”
宫门口有小太监带路,宫女跟在众人身后。
入了宫门,直行之后拐了七八个弯,才到达举办宴席的宫殿。
他们就在宫殿门口等候陛下从侧殿进入,直到听到林海熟悉的嗓音,众人纷纷行礼,得了陈勉回应之后才起身,由宫女将他们带领至自己的位置之上,而后宫女立在一旁,随时准备服侍。
“众爱卿快入席。”
陈勉坐在上位最中央,身侧一左一右坐的分别是皇后罗素夕和贵妃姜落。陈若坐在上位稍下,正对着底下隔了几人的沈之选。不过她的眼睛却一直未往那个方向望去,而是看向大殿正中央。
苍九黎自殿外走进。
“巴郡国使臣苍九黎见过南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他在大殿中央对着上位者依次行礼。
除了之上忍不住笑意的贵妃姜落,三人表情都无任何变化。
“苍使臣快快请起,请入座。今日之筵席,专为苍使臣接风所办,可要尽情享受啊。”
“谢过陛下。”
见所有人都已入好座,陈勉举杯庆贺道:“此杯,敬巴郡与南朝的和平,特邀使臣与诸位爱卿共饮。”
“敬和平。”众人纷纷举起被宫女满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就是边吃美味佳肴,边欣赏美人佳舞,礼部准备了许多节目。
“晕不晕?”梁承影趁着给徐如安布菜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脸颊之上升起的酡意。
“不晕,但是不好喝。”她只是忍不住自然反应。
徐如安初次饮酒还是那次的桃花酿,这原味佳酿她着实承受不住,还好提前吃了解酒丸,不然她几杯酒下肚,早就该呼呼大睡了。
“已有身孕,怎可过多饮酒?”陈勉侧身按住姜落想作饮的双手,明明两边距离差不多,罗素夕却觉得他们更近。
“陛下,就让妾饮一小口嘛。”
“再撒娇,朕也不许。”
罗素夕撇过头,不再看他们的你侬我侬。
若是平时,陈勉连饮了三杯,必定会听到皇后的劝阻,可今日她却格外安静,甚至在盯着盘中的摆花瞧。
“皇后心情不好?”
没等罗素夕否定,姜落便替她回道:“姐姐心情定然不好,表兄惹了如此大祸,今日重大宴席,兵部尚书告病未来……”,甚至拂了陛下的面子。
陈勉闻言也移开目光,他都快要忘了,皇后家里做的好事。
见陈勉对她的态度渐冷,罗素夕少有地不再感伤,而是向着姜落投去感激的眼神,太好了,有人愿意帮她抽离这本就不该生出的感情。后宫众人,除了她,几乎都怀过陈勉的骨肉。
暂且不提是否能平安降生,她们都能为他生儿育女,唯独她不能。
以前,她不知因为跑了多少趟御医署,是她太蠢,没能领会到潘老的意思。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不能诊断出本就未患的疾病。如今,她倒是要谢过陈勉,能让她毫无牵挂。
整日围着陈勉转,猜测他如何才会重新爱回自己,太过无趣,她也要找些自己的事情做做了。
陈若的眼眸偶尔会扫向下方宴席之人,但唯独会跳过与沈之选的对视。
而正好对视到梁承影身旁好奇的面色酡红的徐如安之时,陈若只觉得她娇憨可爱,便举起酒杯,生出逗弄的心思。
梁承影见徐如安傻傻地跟着举起酒杯要同饮之际,将她的酒杯接过,替她对着陈若同饮了下去。
解酒丸药效一过,她真怕软软头疼。
沈之选望着陈若突然的动作,顺着看去,是与她同饮的梁承影。眸色更沉,她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隔岸观火的钱墨默默侧了侧身子,舞姬有些挡他视线了,车骑将军比他更会拱火多了。他这是希望两位在一起呢?还是希望两位闹得更掰呢?
陈若刻意不理沈之选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她喜欢酿醋,越酸越好。谁让那个傻子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她也爱她,说谎的人总要受些考验。
她知道,沈之选是担心巴郡国请她去和亲。
两国既讲了和,若是仍只有一条和亲才可证其和平之法,才叫可悲。况且他们已有惨痛历史,她相信陈勉,不会同意巴郡国太子的求亲。
吃饱喝足,便是陈勉定下的赏春景路线。
只有宫人带领着使臣和诸位高官,耳畔是她们的讲解声,陛下和皇后、贵妃早已离开宫殿,他们到晚宴之时才会再度现身。沈之选并未跟着出去欣赏,而是选择留在殿内,装作一副酒醉的模样。
陈若正欲离开之际,被她叫住。
“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
见陈若并未停住离开的脚步,沈之选有些着急地跟上她。
“沈大人,有何贵干?”
宫人见状识趣地退去。
“还在生臣的气?”
“并未。”
“那公主今日为何,不看臣?”
“沈大人这话当真有趣,本宫为何要看沈大人?不如,今日沈大人告知本宫原因,也好让本宫明白一二。”好大一股酸味,果然,酿醋,越醇越好。
陈若弯起眉眼,她今日打扮格外耀眼,笑容直直地晃住了沈之选的心神。真奇怪,不论她是喜是悲,总能无时无刻牵动着她的心绪。
其实,她心底早有答案。
只是,沈之选做不到如陈若一般坦诚,因为她总觉得拥有便会失去。
“臣只是担忧公主。”
“本宫有母后,有皇兄,沈大人将自己置于何处?”陈若直接走出了殿门,她知道沈之选一直跟着她,真是小狗,还是嘴硬爱咬她的小狗。
“公主可是要去太后寝宫?”
“怎么?”陈若再次停住脚步,看向身后的沈之选。
她万万没想到沈之选接下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臣想与长公主一同前去,向太后禀明臣的心意,求娶长公主…唔”,陈若顾不得什么礼数,慌乱地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你疯了?不想活了?”
如果母后知道的话,沈之选难逃一死。
她一直对母后宣称,对沈大人有过知遇之恩,她很喜欢沈大人的处事风格,两人仅是知己而已。
“公主担心臣?”沈之选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一改此前冷漠脸色。
“本宫看你是喝醉了,适合在这里吹风,清醒清醒。”陈若望四下无人才淡定道。
无人知晓她方才听闻沈之选话语时的内心翻滚,她终于不再试图把她推给别人,嗯,小狗会说话了。
“臣想去集英殿门口吹风,不知公主可否与臣同去?”
那是当初举行殿试之地,也是她们初遇之时。
“那就给沈大人个面子。”陈若忍住嘴角笑意,让沈之选谈情说爱,属实不易。
“今夜,臣可以去参观长公主府邸吗?”
“沈大人未免想得太美了。”随之而来的是沈之选的轻声叹息。
……
这边梁承影与徐如安在有说有笑地赏花,忽地有一不速之客插入她们的谈话,梁承影看清来人,将徐如安护到身后,给了他一脸冷淡。
“车骑将军,艳福不浅。”
“赵尚书,注意身体。年纪大了,小心猝死。”
来者正是赵宝茂的生父,现任吏部尚书。
“车骑将军的夫人,原是…”,在接到梁承影宛若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之后,他默默噤声。
当初他儿被梁承影虐杀,他不少到先帝面前哭诉,得了不少好东西,旁人还以为他多爱赵宝茂,哎,孩子嘛,他多得是。若是他真的爱赵宝茂,也不至于将他送入北境。
那孩子,难成大器。
“之前犬子之事,暂且不提。只是百泽,在北境出了事,家中叔伯都在苦苦追问,便特地前来询问车骑将军此事。”
“陛下未曾告知于赵尚书?”
“告知过的”,徐如安被梁承影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只好盯着梁承影继续道:“车骑将军,既在北境,自然是知道更详细的。他们皆谈是车骑将军害了百泽,赵某觉得可能是个误会,便特地来听听车骑将军之言。”
“威宁将军身先士卒,战死北境。尚书若不信,可向李丞相求证,询问卫北将军。”
“怎会不信,打扰车骑将军了。”
旁人谁不知车骑将军同卫北将军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