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青脸肿的班头和常威两人跪在堂下瑟瑟发抖,沈应文本来都已经睡了,这时听说他的下属出了这档子事情,他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现在坐在堂上,已经快气炸了。
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下属们一定要奉公守法,在对各个州县的主官们耳提面命之下,他所管辖的顺天府在这几次的大清洗中,都完美的躲了过去。
福王朱常洵谋反案、白莲教谋反案、通奴案,这三大案将大明的官员抓了有近三分之一,现在他还每天都在协办着这些案子。
千防万防,没想到在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手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他知道杨延宜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若是这哥们在朱常洛那里随便多说几句,他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也将付之东流。
所以,被气炸了的沈应文,连夜处理了这起案子。
那名牢头因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被革职查办,扔进了监牢中。
常威还没处理完生意的事情,就因为贿赂官吏、强买强卖被捉拿了起来。
处理完这两人后,沈应文才来到了牢里跟杨延宜见了一面。
杨延宜虽然被毒打了一顿,但都是些皮外伤,并不太碍事。
听到沈应文谈起对那两人的处罚,他也只是淡淡的表示,他们既然犯了法,自有大明律惩罚他们。
可在知道常威的身份后,杨延宜却皱起了眉头。
范成贵被捉拿之后,朝廷已经行文山西巡抚和大同总兵,命令他们捉拿范永斗家小。
没想到的是,现在榆林常家竟然到了京城,开始为他们的生意疏通起来了?
这个人物很关键,杨延宜想了片刻之后,对沈应文说道:“府尹大人,这常威恐与通奴案有所牵连,这个人杨某可能有大用,还请沈大人代为照拂。”
沈应文闻言皱了皱眉,他想到了京城内现在正在查通奴案的,乃是内厂厂公魏忠贤。
这个太监现在可以算是京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如果常威与通奴案有关,那理应由魏忠贤来办理才是。
沈大人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了,请杨大人放心,此人谁也提他不走!”
杨延宜点了点头,两人开始聊起教坊司的人命案子来。
沈应文仔细查看了衙役记录的卷宗后,开口问道:“那于瑾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到这里,杨延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此女乃是原开原副将于化龙之女,于化龙因与建奴勾结,意图将开原献于建奴,后来被我识破后,押送至京城。”
“今夜杨某受友人邀约,前往一睹那清倌人的风采,后来没想到她竟然是故人之女。过了今晚后,她就要开始……开始……此女不愿受辱,在杨某面前自刎而死。”
他斟酌了片刻,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接客”二字。
沈应文沉默了片刻,他相信了杨延宜的说辞。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是她主动邀请杨延宜上楼的,两人之前也没见过面,不存在情感方面的纠纷。
想到这里,沈应文便让杨延宜记录了口供并签字画押,将此案就此了结。
看到杨延宜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李二虎踌躇了半晌,还是上前开口说道:”大人,末将本是一无名小卒,是于化龙给了我从军的机会。他虽然做了叛徒,但他这份人情,我得还。“
杨延宜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又转了回去将于瑾年的尸首要了回来。
此案已经了结,教坊司和刑部那边也不会在意一个死人的去处。沈应文没有在这件小事上刁难,而是送了个顺水人情。
李二虎将于瑾年的尸体带走后,给她办了一场葬礼,也算是让她能够入土为安。
杨延宜在后半夜才回到了府里,赵敏强撑着没有睡,一直在等他。
看到杨延宜全须全尾的回来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杨延宜看到她一脸牵挂的神色,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被锁链捉拿之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够打得过那孔武有力的游击,操起凳子就朝那大汉冲了过去。
他问赵敏道:”你傻啊你!你打得过那个壮汉吗你?他踢了你一脚,受伤了吗?“
说完,他便探出手去,试图去抚摸赵敏被踢的部位。
赵敏却脸一红,一脸恼怒的打开了他的手。
杨延宜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姑娘才十六岁,他一直当她是小孩子看待的。
赵敏打开了他的手,”哼“了一声说道:”早知道就让他打断你的狗爪子好了!“
说完,扭头便走。杨延宜无奈,苦笑一番后回了房间。
没等多久呢,值守的兵丁前来报告,说是有一个叫做方从哲的老头在门口等候。
杨延宜一惊,他连忙亲自出迎,来到了门口,只见方从哲捋着白胡子,正在寒风里苦等。
“草民不知阁老来访,有失远迎,还望阁老恕罪!”杨延宜连忙一个长揖到地,将方从哲搀扶进了书房,又亲自端过来茶水。
等他忙完后,方从哲看着杨延宜,缓缓说道:“杨大人救了老朽那不争气的儿子,说起来,老朽还不曾向杨大人致谢呢!”
杨延宜连忙摆手说道:“阁老何必如此,杨某未进京之前,多亏了方公子在京城内替杨某说项。再者我与方公子脾气相投,引为之交,致谢一词,却是不必了。”
方从哲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再掰扯,而是用一双深沉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杨延宜。
半晌之后,方从哲开口问道:“本阁有一事不明,还要向杨大人请教。”
杨延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就很关键了。
他定了定神,对方从哲说道:“阁老言重了,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本阁其实对你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当初你在开原自请为监军,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讳。虽然神宗皇帝心胸宽广不以为意,但我还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说完之后,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说道:“自你在开原起兵以来,不求官、亦不求财,但却名扬天下!此事颇为费解。老朽请问,你所求如何呢?”
杨延宜面不改色,心里却是一惊。
以他在开原的名望以及那些赫赫战功,假以时日,辽东又将再度落入新一代将门的执掌中。
他们就像一块巨大的毒疮,依附在大明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上吸着血,以大明的血肉来壮大自己。
相信这位老谋深算的阁老,对这有着深层的考虑。
建奴日益猖獗,李成梁应该负很大的责任。有人说他是为了平衡,在叶赫女真和建州女真两方耍弄平衡。
也有人说,李成梁是在养寇自重。只有辽东乱起来,他们李家才可以永镇辽东。
但不管怎么说,辽东绝对不能再有第二个李成梁。
他如今的情况,与李成梁初发迹时别无二致。
所以,方从哲才有了如此一问。
你既不求官、亦不求财,但却疯狂的为自己扬名,图的是什么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杨延宜明白过来,他这番答对若不能让方从哲满意,那这位老谋深算的阁老,将成为他最可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