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宜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没有办法回答。
他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是来自几百年后的人,因为不想让清朝入关,使我华夏文明错失发展的良机,而逐渐落后于各列强?
之后我中华儿女更是被小日本所屠杀、所凌辱?
没错,他所作所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逆转这一切,但他没有办法跟方从哲这样说。
想了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阁老,若让您设身处地,置于我当日的境地,您又该如何做呢?”
当初,四路明军在萨尔浒全军覆没,铁岭、辽阳尽入敌手,开原独悬于外,沈阳则处于铁岭和辽阳包夹中瑟瑟发抖。
若不是他横空出世,以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科技和战法强行扭转了局势,那沈阳、开原势必亦不得保。
那时,就像正史中的那样,辽东尽入敌手,大明军队在辽西苦苦支撑,终大明一朝亦未得寸进。
方从哲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对杨延宜所说似有认同,但依然有所保留的样子。
杨延宜明白了,这是因为他的介入,让辽东的局势看起来并没有如正史上的那样不堪。
也正因为如此,建奴此时确实还没有引起大明足够的重视。
杨延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杨某收复铁岭之后,在铁岭城中发现一巨坑,里面埋葬着我大明老弱不下万余。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翁、也有牙牙学语的幼儿。他们就像牲口一样被建奴杀害,胡乱堆砌在那里。”
方从哲一愣,他脸涨红了起来,鼻息也重了几分。
”杨某在那个时候对天发誓,绝对不能让这一场景在我面前重演。杨某无论在辽东也罢,朝廷也罢,做事从来都是凭着一颗良心,自认为做事从无有半点私心,还望阁老明鉴。“
方从哲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缓缓说道:“自古大忠似伪大伪似真,望贤侄能体恤老朽一番苦心。”
杨延宜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关应该是过了,不然这位阁老也不会改口,以“贤侄”来称呼他。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小侄是忠是奸,日月可昭!“
将这几句话默念了片刻之后,方从哲淡淡一笑,说道:“鸿儿将你夸上了天,说你允文允武,乃是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看来,他所言非虚啊!”
杨延宜老脸一红,连忙推辞起来。
他知道起码暂时获得了这位当朝首辅的支持,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好进行得多了。
一念及此,他开口说道:“方叔,小侄如今有一难解之事,还要向方叔请教。”
“喔?贤侄暂且说来。”方从哲一捋胡子,淡淡说道。
“魏忠贤现在声望日盛,小侄担心日后若他做大,不可收拾,请方叔指点迷津。”
他这么说也是未雨绸缪,因为正史上的魏忠贤的确是权倾朝野,他现在趁着九千岁尚未成气候,准备将这个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
方从哲听完后,却是哑然一笑,缓缓说道:“贤侄有所不知了,我且问你,历史上那些权阉,是如何势大、又是如何倒台的?”
杨延宜一愣,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见到他懵懂无知的样子,方从哲似乎将他真的当成了子侄辈,说道:“我大明权阉如刘瑾、王振之流,那魏忠贤与之相比如何?”
杨延宜当然不能说,那日后的九千岁可是丝毫不弱于他的这些前辈的。
所以,他老老实实回答道:“颇有不如。”
“然也,即便如刘瑾、王振之流,也不过依附在皇权下的一条狗而已。用得到它时,主人会任它狂吠;用不到它时,如屠鸡宰狗般,不过是遣一小吏耳。”
“本朝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勋戚武将大多落寞,以至于文武失衡。皇帝为文官所制约,又没有武将可以引以为援,故而只能将阉宦推到前台,以制约文臣。”
杨延宜没想到,方从哲会跟他谈起这个来。
“所以,我现在的目的就是将你尽快的捧起来!文官一家独大,只会让朝局动荡不安。”
土木堡之后,因为能征善战的武将大都死在了那场浩劫中,大明也陷入了以文制武的怪圈中。
也正是因为文臣的一家独大,所以接下来的几任皇帝都被迫的选择了权阉作为帮手,来与文臣抗衡。
这个道理,历史上的朱常洛明白、朱由校也明白。
可朱由检他不明白,所以他被文臣卖了,连骨头都没剩下。
看着眼前这个枯槁的老者,却依然为大明燃烧着最后一丝能量,杨延宜有些感动。
他已经跳出了浙党的范畴,甚至跳出了文臣的范畴。他为了朝局的平衡,甚至准备力捧杨延宜,用以制约一家独大的文臣。
他其实并没有正面回答杨延宜的问题,那就是权阉怎么办。
但杨延宜却已经明白了,若他能坐稳武将的位置,而让那些文臣有所忌惮,皇帝根本不需要再捧起一个权阉来。
即便像现在这样,朱常洛有一些脏事不愿意让杨延宜沾手,而给了魏忠贤一些机会。
但要收拾魏忠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杨延宜站起身来,对着方从哲深深一礼,朗声说道:“方叔,小侄在此立誓!为我华夏文明之延续,小侄必将如方叔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老一少、一文一武,此刻执手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