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将军安翼骨山山坡上的大军,据下官目测,不过五万人而已,要说有十万之众,实在是夸大其词。不过,关将军带来多少兵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将军犯了兵家大忌,不该把军营扎在翼骨山山坡之上。倘若有人先在山后的谷口处埋下伏兵,然后在山下用火攻,将军如何应对?”董卓淡然说道。
关健猛然大惊,道:“董刺史,看来你是要和朝廷分庭抗礼了?”
董卓控背拱手,道:“下官吃朝廷的粮,断然不敢砸朝廷的锅,如若不然,早就在关将军屯兵的山坡下放火了。”
“那你把我转到辇云山庄,是想要挟我退兵吗?”关健问。
“关将军武功盖世,要想在我这山庄离去,谁也拦不住。请关将军来,一是想跟关将军交个朋友,二是想向关将军诉苦。”
关健强做笑脸,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衷?”
“下官自奉命镇守边陲以来,从来就不敢偷懒,一向都是以抵御外族为己任。近年来,西羌匈奴不断犯边,军士们要打仗,也要吃饭,下官屡次向朝廷索要粮饷,朝廷迟迟不肯派发。可就算发了粮饷,等到了并州,也就剩下三成了,那七成,都被梁冀的同宗们给克扣走了。当初下官在凉并二州募兵的时候,曾答应过那些军士,只要他们肯为国出力,包管他们富贵无限。现如今,他们为抵御外族舍生忘死,却连一口饱饭都要吃不上了,要是换做你关大人,能咽下这口气吗?”
关健此行的真正目的,就是拉拢董卓对抗梁冀,现在他见董卓对梁冀如此仇视,心中大喜,却佯装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董刺史应该多谅解才是。”
“究竟是朝廷有难处,还是他梁冀有难处?梁贼屯在辽东屯的几十万大军,不仅打仗,还饱食终日,而我的将士们呢,又要防着匈奴,又要防着西羌,还天天饿着肚子,都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凭什么?”董卓说的口水直喷,嘴角也溢出了泡沫。
“董刺史,梁大将军屯兵辽东,也是为了防止乌桓做乱,你可不要再诋毁他了。小心祸从口出。”
董卓仰天大笑一阵,道:“你们怕这厮,董某人可不怕,恕我狂妄,我倒是真想和他梁冀掰掰手腕。”
关健心中窃喜,走到董卓身边,握住董卓的手腕,低声道:“董兄真乃义士也。朝臣无不憎恨国贼梁冀,我此番前来,征讨董兄是虚,想请董兄共诛国贼是实。人多口杂,暂时无法传授皇上口谕,等散了宾客,我自有话说。”
董卓深知关健武功高强,要想脱身,或是杀自己,都易如反掌,所以也不怀疑他是在巧言诈骗,眼里不禁泛起泪花,也低声道:“我这就遣散了宾客。”
关健轻轻拍了拍董卓的手臂,道:“这事不宜做的太声张,等为我先回一趟军营,打发了朝廷派来来劳军的使节,再来跟董兄细谈。”
董卓点点头,语气凝重地问:“关将军可知道你军中假节使是谁?”
关健摇了摇头。
“此人名叫曹腾,当初因和梁冀一起策划迎立皇上登基有功,被封为费亭候。他不仅深受皇上的信赖,跟梁冀之间的交情也很深。”董卓附在关健耳边低声道,“这阉贼奸诈非常,关将军可不敢怠慢了他。”
关健心里道:董卓虽然远在边陲,竟对禁宫内外的事如此熟稔,他虽然颇识大体,但其野心也不可不不防。
“我还说一回去,就要赶走他呢,要不是董兄及时提醒,我可就酿成大错了。”
董卓笑道:“总之,这姓曹的暂时还不能得罪。”
关健点点头,道:“那我可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曹公公回去,惨我一本,要说我擅离职守了。”
董卓原本还想留关健彻夜宴饮,但想到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太监,也就不留他了。
关健单骑赶回翼骨山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军营中,而是绕到山后查看了一番地形,当他看到山阴后的谷口两侧的险峻山势时,不由的打了个冷噤,心想董卓要是真用火攻,自己势必会带大军从这处谷口逃脱,到时候董卓居高临下,山石箭矢俱下,他的五万精兵将荡然无存。
他跃上谷口边上的山顶上,见土灶尚有余热,显然董卓的伏兵刚撤退不久。
他不免有些难过,心想自己第一次带兵就受到了这样的挫折,传了出去,威信何在?又如何做人?
他回到军营中,老远见段颎在旗门处来回踱步。段颎见他回来,赶忙迎了过来 ,道:“末将参见将军。”
“段副将,你不在军营里陪着曹公公,跑这里干什么?”
段颎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曹公公整天闹着要见将军,末将无奈,只好在这里等着将军了。”
关健笑道:“那可辛苦你了。只是你我都不在营里,曹公公他不会生气吧?”
“将军放心,有越骑校尉娄傅陪着他说话,他总不会太闷。”
二人一同来朝主营帐走去,老远就听见曹腾在营帐里道:“杂家受五代皇恩,从一个小黄门升到费亭候,在宫中三十多年来,总算没有什么大过失,才落了点儿名声的,虽然不济,但你们关将军也不该太不把我这个前朝遗老放在眼里了。不把我这个老杂毛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但他也不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曹公公说笑了,关将军并非是躲着不见公公,而是他确实是刺探军情去了。要说他不把皇上和公公放在眼里,那也是断然没有的事。”娄傅赔笑道。
“什么样的军情这么重要,用得着堂堂的三军主帅亲自去打探?”
“并州城内卧虎藏龙,董卓又狡诈异常,说来惭愧,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没一个敢以身犯险的,所以,就苦了关将军了。”
曹腾冷笑一声,道:“我听说你们关将军流落并州时,好像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他莫不是去暌晤故交去了吧?”
段颎想起前天在悲花派的事,悄悄拉了关健一下,然后以手比刀,从脖子上锯了一下。
关健知道他的意思是杀了曹腾,以决后顾之忧。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个人咱们可惹不起。”说罢,便打开门帐走了进去。
曹腾见了关健,也不跟他客气,兀自坐在桌案前,细口吹着茶盏里的水,吊着一副尖锐的嗓子,道:“哟,关将军,可算等着你了。”
关健走过去,重新为曹腾添了一盏茶,道:“曹公公,让你久等了,关某一听说朝廷派公公来劳军,就赶紧放下手中的军务,马不停蹄的赶来见公公,不曾想,还是让公公久等了。失礼勿怪,失礼勿怪。”边说边把从董卓那里带回的一块玉璧塞在曹腾手里。
曹腾素爱珍宝,看到关健给的那块玉璧成色绝佳,心中的气立马消散了许多,他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关将军,不是杂家有意要苛责你,你事儿办的确实不应该。好在皇上派的是我,要是换了一个人,三天不见你的影子,看不回去参你一本,到时候皇上一道诏书,判你一个玩忽职守,儿戏三军之罪,看你怎么兜得住?”
关健赔笑道:“曹公公,你宅心仁厚,还请多多包涵。”
“罢了罢了!”曹腾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你也该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大将军的重托才是。”
曹腾是个墙头草,这回来到他的军营里,究竟是受了皇上的委派,还是大将军梁冀的指使,关健尚不明确,所以问道:“不知皇上和大将军都有些有什么话,要曹公公带给关某?”
曹腾轻蔑一笑,道:“关将军,杂家见证了五代皇帝的更迭,经历过无数风浪,之所以得以保全自己,你道靠的是什么?”
关健心想:不就是老奸巨猾吗?有什么可狂妄矜夸的?嘴里却道:“曹公公识大体,知大义,所以才有今日之成就。”
曹腾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杂家之所以能走到今日,靠的还有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当年太尉李固等一干士大夫拥立清河王为帝,而我和大将军却极力拥护蠡吾侯,也就是当今的圣上为帝,后来就不用我细说了,世人都知道。你说说看,这件事杂家做的对不对?”
“曹公公慧眼识珠,关某佩服。”关健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皇上虽然身为天子,却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不见天日,还不如一个市井百姓快乐,所以很为其感到悲戚。心想要是清河王当了皇帝,事态或许就不像如今这样。
“什么慧眼识珠,都是狗屁。梁冀权势滔天,要是不顺着他,真让清河王来做皇帝,只怕清河王的坟头草都长的比人高了。杂家附庸大将军,不让清河王来坐这张烫屁股龙椅,也算是给汉室多保留了一个后人。”
关健听了曹腾一番话,心中虽不免有几分狐疑,道:“公公为了大局,可谓是用心良苦,关某佩服。”
曹腾挥挥手,道:“和你关将军比起来,杂家那点心思,真不值一提。”
关键被曹腾的阴阳怪气搞得后背发凉,却强作镇定地道:“关某不过有些愚忠,至于说心思,真是半点没有。”
曹腾冷哼一声,道:“杂家为官三十年,给朝廷举荐贤才,不下百人,带进禁宫中的太监,那就更不知道多少了。你关将军在宫里宫外但凡有点动作,只要杂家想知道,就立马有人来告诉杂家。”
关健大感气馁,心想自己做事一向严谨,自认为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头来,竟然都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打转。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曹腾,既有些畏惧,又有些敬佩。既想杀了他,又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