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秃爷第二天就醒了。
得知秃爷苏醒的消息,江鸣还是隔了半天才去找他,看日头,大概是下午三点的样子。
秃爷已经能走动,正独自一人站在二楼的简易阳台上,身上穿着宽松单薄的灰色睡袍,露在外面的那些伤口竟然已经结痂,真是惊人的生命力。
他一手扶着木质栏杆,一手夹着根不知从哪搞来的雪茄,他抬手抽了一口,缕缕青烟从他鼻子里冒出来,但却没有露出享受的表情,反而是一脸愁容。
直到他看到江鸣走过来,才撇头笑道:“江鸣,来了啊,上来。”
江鸣没有搭话,而是径直走上楼梯,然后就闻到了呛人的烟叶味,在他看来,所谓的雪茄和老一辈人抽的烟叶子土烟没有什么区别。
他顺着秃爷面向的方向看去,营地中间的那片田地里有二三十个人正在采收作物。临近冬季,春夏种下的植物已经是一片枯黄,不管到没到收获的时候,都需要采收掉,否则就会烂在地里。
不过最终只能收获少量的谷物,块茎,而果实都属于稀罕之物。
他同时问道:“秃爷,你在想什么?”
秃爷用夹雪茄的手指了指前方,凝重道:“我在想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随即转向江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把这些人聚在一起是别有用心?想当土皇帝,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
江鸣一时沉默,说实话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在这种世道,总是会以最坏的情况揣测别人,但他又觉得秃爷和张铭不一样。
“算了,还是我自己说吧。”秃爷眼神一凝,接着道:“没错,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就是要当首领,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营地有一百多号人,有人帮我种地,有人帮我去公园里砍树获取木材,也有人冒险去坍塌的商城里给我寻找衣服。”说着,秃爷伸手掸了掸自己的睡袍,“而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干,你会不会觉得这很不公平?”
“公平……”江鸣突然漠然道:“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
秃爷突然抬手拍着江鸣的肩膀,笑道:“是的,而且更不需要公平!营地就像是一个小型社会,绝对公平的社会是没法发展的,大家都一样的话,那么就没人奋斗了,就像是一潭死水,最终逃不过臭掉的结局。”
“因此社会的存在本来就意味着不公平,有人岁月静好,有人负重前行。”
“不管你信不信,没有我组织和维持的这个小型社会,他们都活不下去。”
江鸣丝毫没有怀疑,点点头,“因为人类就是一种社会性动物,而且更有甚者是完全的社会动物,他们就像是流水线里的工人,只会,同时也只需要干自己的那道工序就能活下去,但这是在人类社会存续的前提下,这种人脱离人类社会之后就像是鱼离开了水,只可惜,大多数人都是鱼!在某种程度上,是人类社会让人类退化了。”
秃爷脸上流露出仿佛看穿一切的神情,坦然道:“说到鱼啊,你肯定听过一个老掉牙的典故,说是挪威人在捕到沙丁鱼之后,为了保持沙丁鱼的鲜活,就会在鱼槽里放上一条沙丁鱼的天敌,鲇鱼,鲇鱼追着沙丁鱼跑,它们就能活下来。”
“所以你就是那条鲇鱼?”江鸣搭话道。
“呵,当然不是!这个故事其实挺可笑的,鲇鱼根本就是淡水鱼,在海水里活不了的,沙丁鱼没死,鲇鱼先完蛋了。”秃爷抽了口雪茄,笑呵呵道:“我觉得说他们是驴子更合适,需要有人牵着他们的绳子,他们才能走,有必要时甚至得用鞭子抽他们,听话的少抽几鞭,不听话的就多抽几鞭子,再不听话的就杀了吃驴肉火烧。”
江鸣陷入沉思,秃爷则一嘴一嘴地抽着烟,片刻后江鸣才问道:“秃爷,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秃爷笑笑,把雪茄在栏杆上杵灭,而栏杆上早已有许多被烫黑的痕迹,“因为我知道你过来是想问什么,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人要杀了我这个养驴的,那么我的这些蠢驴子该何去何从?可别指望张铭那狗屁混蛋会善待他们!”
虽然秃爷嘴上不说,但江鸣知道秃爷是因为这次遇袭,在担忧整个营地的存亡。他无疑是个善良的人,但这个“善良”并不是寻常定义的那种,而是于人类种族层面而言的。
“秃爷,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江鸣转头看向秃爷,“为什么要去望江山。”
秃爷仅有的一只眼睛里透出凶光,“我是追着鬼面人去的。”
“鬼面人?”江鸣疑惑道。
“就是身穿生化防护服的人,裹得严严实实,脸上的呼吸面罩像是鬼似的!我就这么叫他们。”秃爷冷喝一声,“他们每次出现都是开着军用车辆,背着现役的军用步枪,不难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帮家伙肯定瞒着市民搞了个地下避难所,应该就在望江山方向。”
江鸣并没有透露他早就知道内情,接着问道:“他们出来干什么?”
“狩猎,也可能是采集生物标本,我说不清。”秃爷摇着脑袋,有些戏谑地说道:“每次出来都穿着防护服,那些人到底在害怕什么?呵,害怕黏菌孢子强暴他们那纯洁的肉体吗?”
缓了口气后,秃爷接着道:“我这次本来是想去看看那个避难所的情况,但程军那狗屁玩意儿向张铭透露了我的计划,半路截胡我们,我的那几个兄弟舍生掩护我,我才逃出来,结果还是差点挂了。”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这仇,必须得报!”
江鸣语气严重道:“但他们会先找过来。”
“没错。”秃爷长叹一口气,坚实的胸脯也随之起伏,但这样无疑会牵扯到伤口,不知道这声叹息中有多少是来自疼痛,“而且他们有枪……难道我要带着这帮子人逃吗?还是说抛弃他们?”
江鸣翻涌起战意,坚定道:“不能逃,营地的高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
秃爷一愣,他不仅从江鸣眼里看到了愤怒,似乎还有必胜的决心。
“好,我会加派人手巡查,只要他们敢来,怎么着也得拉几个垫背的!”秃爷捏紧了拳头,关节嘎嘎作响。
“算我一个。”
秃爷嘿嘿一笑,“好小子,没看错你。”
……
江鸣回到窝棚,文欣然他们早就翘首以盼,他们想知道江鸣今后的打算。
“江鸣,决定好了吗?我们是走是留?”章思萌语气平稳地问道。
“不走。”
随后江鸣道明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不是蠢笨之人,没把握面对张铭那帮人的子弹倾泻,只能提前做些准备,化囹圄为陷阱。
“对了,秃爷说望江山避难所里经常有人出来,在猎捕野兽。”江鸣略带思索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章思萌恍然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两年半了,他们的食物储备也该吃完了。”
“不过……”她犹犹豫豫,“一万多人,得捕猎多少野兽才够吃啊!”
这话倒是瞬间点醒了江鸣,“除非……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