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巫女殿。
几个哥哥姐姐在我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见我醒了,有几个哥哥就立马跑了出去,我听得见他们在跟族人们说我醒了的消息。
“朱砂,你感觉怎么样了,身上痛不痛?”
“要不要喝些药?”
“我这里有糖丸,不苦。”
几个姐姐七嘴八舌的在我身边说话,我在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只可惜,外面的瘟疫还在摧残着穷桑乃至整个东夷。
我感受着体内隐藏的流动的孔雀神力,身体从所未有的放松与释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朱砂,”有一个姐姐轻声对我说,“昨天晚上师橦也病了,他照顾病人一直不肯休息,巫力用尽也不在意,体弱之际,也染上了疫病。”
我却只是随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几位姐姐摸不准我的意思,她们都知道,这瘟疫无解,一旦沾染上了就是一个死,但她们没想到我对于师橦的染病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
而我只是知道,师橦能活下去的,能带着讹月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明天,明天我要祈神,姐姐们可以帮我把祭坛、还有那些东西布置一下吗?就是有点累。”
我笑了笑。
“要不你再休息几日?”
我摇了摇头,“时间不等人。”
我看向窗外的云,如同被血液浸染的悲鸣的云,眯了眯眼,“明日,神明必来。”
“好。”
她们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自信,祈求了无数次的神明,明日会来,但她们相信我。
我不会辜负她们的信任。
同时,我也听说雪儿一直想进巫女殿看我,但因为病患太多,她的姐姐也在那里一直忙碌,她就只能继续帮忙。
第二天,我在族人们的注视下独自以舞祈神,熟稔的舞蹈动作自然玄妙。
但台下已经没有几人虔诚地求神降临了。
只是这一次,天空中响起一声虚弱的凤鸣,神明,真的来了。
泛着黑雾的神鸟自天边而来,族人们惊诧不已,但他们已经没有太多力气离开,倒是许多人细细观察之下,骇然发现,那只黑色大鸟,是他们无数次跪拜的凤鸟神明。
我向台下的巫祝同伴们眼神示意没事,随后,在凤鸟到达祭坛上方的第一时间,召唤出孔雀神女送予我的神剑,同时巫力与神力运转,将神剑刺向张大嘴巴想要吞噬我的神明。
凤鸟避之不及,生生受了我那一剑。
然后她发了狂。
还好我事先用孔雀神力布置了一方大阵,锁住了祭坛,凤鸟短时间内,伤害不了我的族人。
大不了,就是我和她同归于尽。
只是我一个凡人,能弑一神,还真是莫大的荣幸。
神剑锋利,我仗着身形小、速度敏捷,给凤鸟添了不少伤口,她又是染毒病重,一时之间,竟是我占了上风。
不过局面却在雪儿藏匿的那个男人出现在祭坛台下时被打破。
因为他的手正掐着我阿娘的脖子,我的阿娘被拖拽而来,身上不少划伤。
而他们的后面,雪儿哭哭啼啼、惊慌失措。
我一时失神,被凤鸟一爪子掀翻,然后她变成了人身,缓步走到我的面前,“孔雀神力?孔雀,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也被凤鸟掐住脖子,她盯着我的眼睛,高傲地如同曾经的金贵模样。
“小小人类,竟然也敢伤我?”
我却笑了,艰难吐字道,“我不光要伤你,我还要杀你呢。”
“什么?”
在凤鸟疑惑时,我真正的底牌得以显现。
山川河流中蕴藏着的天地灵气朝着这一方祭坛涌来,因为这屏障结界中不仅有孔雀神力,还有大量我的巫力,天地灵气畅通无阻的穿过屏障,感受到邪恶的疫毒,灵气自动包裹了凤鸟。
凤鸟被迫放开了手。
我听着清新好闻的灵气中,凤鸟的尖声嚎叫,露出了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孔雀神女固然同我一样,想要除去凤鸟,但她也不可全信,所以我要了她的一半神力,用来加固结界,更重要的是,召唤天地灵气。
神鸟孔雀也是天地自然诞生之物,所以她的神力与自然高度共鸣,比我的巫力牵引,更能招来灵气。
这些灵气能洗涤瘟疫的疫毒,而对于瘟疫的来源,大量的灵气,自然能掣肘凤鸟。
而我的猜测也对了。
我一剑刺向了凤鸟,她死了。
然后我看向那个男人,他丢下手中我的阿娘,然后仓然逃窜,但我体内还残存着孔雀的神力,很快追上了他。
“穷桑司巫,你敢弑神!”
我笑了,“刚刚不就杀了一个吗?”
随后我一剑扎进他的心脏,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顺便还吸收了一大半他的神力。
原来,是一只乌鸫。
“神明,您的力量,我就笑纳了。”
“你……你怎么会……”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孔雀神女赠我神力时,我牢牢记住了神力进入体内的经脉感受,那晚,我将神力反推,强忍疼痛,最终学得了吸取神明力量的方法。
如果要真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天赋最高的穷桑司巫啊。
我回去祭坛,依旧存活着的族人们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这祭坛之下,少了太多太多人。
雪儿被困在一旁,我过去时,她的姐姐正在红着眼睛扇她耳光,雪儿的父亲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
“阿娘。”
“朱砂,我的好孩子……”阿娘看着我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笑了笑,和阿娘一起走到了雪儿的面前。
雪儿失神的垂着头,没有丝毫反应。
“司巫,朱雪如何处置?”雪儿的姐姐很冷静地看着我。
她是我们这代巫女中,医术最好的。
这些天来,我听说她一直在救治族人,在她的手中,送走的族人也是最多的。
想必,很痛苦吧。
我看了一眼雪儿,“关入蛇蛊窟吧,永不放出。”
蛇蛊窟是穷桑最可怖的刑罚之地,那里放着的都是被训练过的蛇中蛊王,它们的毒不如说是药,蛇咬人伤口,蛇蛊的药性会帮助伤口愈合,从此循环往复,只会生生将人逼疯。
随后,我看着我的族人们,提议重选司巫。
但是他们却怎么也不同意。
我无奈地看向我的阿娘,“阿娘,你们也都看到了,我杀了神明,神族不会放过我的。”
“可那明明是凤鸟的错,如果要惩罚你,倒不如用我去抵!”
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阿娘,竟然也会这么不顾仪态地激动。
我笑着摇摇头,“如今部落信奉的神明已死,那接下来,就由我们自己选定司巫,也不需要神明的认可了。”
“既然这样,阿娘你们不选司巫,那我可亲自选了,”我笑着把头上的羽冠取下,径直走向雪儿的姐姐,“朱雩姐姐,司巫之职,是你的了。”
然后我抬头看向天,我感受到了,我该离开了。
我在光束中看着我的族人们泪流满面,但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情绪,尽管我才十四岁,正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年纪,但我经历的,却比常人的一生还要曲折。
我的族人们啊。
他们从此就得靠自己的路去走了。
或是信仰另外一个神明,或是从此不信神明,只靠自己的双手生息。
这些,应该都与我无关了。
我在黑暗中感知周围,但周围一片空寂,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
但我突然听到了对话的声音。
是一个听起来就很慈爱的老爷爷,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在说话。
他们说的,似乎是我?
“哎呀,这么伶俐的小丫头,偏偏要弑神,我老头子也保不住了哦!”老人叹息着说。
“可她也找不到其他办法救她的部落了,不是吗?”
一道清冷疏离的女声传来。
我突然感觉到好像在被人注视。
接着那道女声再次响起,“不如把她交给我?你是下属世界的天道,救不了她,但神明世界的事情,怎么说,我也能插一脚。”
老爷子似乎有些无语,“交给你?你都被神界驱逐到某个罪恶城域了……等等,你是怎么从罪恶城域里头出来的,你不是还混了个监狱长吗?”
老爷子话里的惊奇,我感知得很清楚。
“早就出来了,而且现在那方罪恶城域也不归我管。”
“不过呢,我交了一个好朋友,我觉得她很靠谱,准备把我的扶光监狱交给她。”
“咳,好像扯远了——这个小司巫,你除了把她交给我以外,貌似也没有什么其他救她的办法了吧?不然就神界那群人奉行的严苛律法,这小司巫估计……惨咯!”
“那好吧,小太阳,这个小司巫可原本是我偷偷培养的下代天道,虽然估计不成了,但你可要好好待她。”
“什么小太阳!叫我丹曦九殿下!”
“哼,我带她走啦。”
“诶,小司巫竟然在偷听?”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而且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不过应该不怎么重要吧?
因为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江水之边的穷桑氏部落。
我依旧还记得。
我生于江水流域的穷桑,是穷桑氏司巫的女儿。
我是穷桑氏最年轻的司巫。
那时我只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