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江水流域的穷桑,是穷桑氏司巫的女儿。
因为先代最有名的首领是黄帝长子少昊,其有号朱宣,所以我们穷桑氏也被周围其他部落称为朱宣氏。
我名朱砂,天生神性,是朱宣部落天赋最高的巫女。
巫祝生来便可与神明相通,是生老病死一切天定的人族,能与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明产生连结的唯一媒介。
我原以为我能和阿娘一样,接受巫祝宿命的安排,信仰神明凤鸟,成为神明降谕时最虔诚的仆从,祈愿仁慈的天神,庇佑部落的生息繁衍。
如此度过一生。
但一切的意外,都要从瘟疫最严重的时候说起。
巫善医,所以那时我的阿娘和其他长辈为了救部落大半已经奄奄一息的族人,耗尽了心力。
但这疫病来的突然,来的奇怪。
他们找不到病因,也救不了族人,最后接连倒下,就连我阿娘也只剩下了半口气在。
统领群巫的司巫一倒下,部落彻底乱套了,哀怨与恐惧瞬间裹挟了穷桑。
但神明依旧没有回应。
于是十四岁的我被赶鸭子上架,成了穷桑最年轻的司巫,同无数年轻一代的兄弟姐妹们扛起了部落。
那一天,我独自来到禁地。
这里除了巫祝和首领以外,族人皆不可进。
但我却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昏迷的男人。
面如傅粉、美如冠玉,穿着的是与我穷桑氏交好的青鸟氏的衣饰。
擦掉眼泪,来不及多想,我就想一把火烧了他。
这里是禁地,再者外面尸横遍野,哪管他是谁,为了部落,我只想尽快解决了这人。
但还没动手,我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迅速藏了起来。
一声讶然的尖叫,然后我就听到了雪儿颤抖的声音,“这里,怎么会有青鸟部落的人闯进来……”
然后我站在暗处,静静的看着她看清男人容貌时羞红了的脸,以及她把男人艰难带走的全过程。
我并未错过男子被雪儿拉起时,嘴角不自觉的得意勾起。
还有……
我竟是在那男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神明的气息?
我只在长辈们祭祀祈神,神明恩赐现身降下神谕时,感受过这种气息。
哪怕只是一丝。
但我是这穷桑氏天资最好的巫女,我不会认错。
如今有神明不现慈悲,却装作受伤的青鸟氏来穷桑……
“真是个蠢货。”
我想到阿娘还在床榻上咯血,想到叔伯姨母们身体渐渐凉去,我的心就冷了下去。
我昨天路过时,雪儿的父亲在床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雪儿这是在干什么!
我站在原地许久,才离开后山禁地。
来到雪儿家,她不见踪影,阿伯面色乌黑,正倒在地上呕吐。
“阿伯!”我赶紧把阿伯扶起来,把他拖到床上,“阿伯,对不起,我力气太小了……”
我焦急地用床边搁置的葛布给阿伯擦拭污秽物,同时召出两只医蛊。
一只蛊虫进入喉舌清理,防止异物阻塞,一只蛊虫径直咬在阿伯的手腕处,吸取疫毒。
然后没过多久,两只蛊虫就慢悠悠地爬到床脚,不再动弹。
我没看它们,这段时间部落里到处都是蛊虫的尸体。
它们尽了力。
只是对于这场诡异的瘟疫,它们的存在也无济于事。
不过阿伯的状态倒是好些了。
“小朱砂,我没事,就这么一条命,我知道,已经没后头了,还浪费了两只医蛊……”
阿伯靠在床头,声音时高时低,气息轻重不匀。
我垂眸取下腰间一套银针,取针为阿伯治疗,“阿伯,雪儿呢?她去哪儿了?”
“她啊,去找她姐姐了,病患那边缺人手,我就让她别就顾着我一个,让她去了。”
想到先前那一幕,我心底莫名其妙的想笑,当然,我也将笑容表现在了脸上。
“雪儿也是巫女,她救治族人是应该的,但阿伯您也不能一个人在家里,我让人送您去巫女殿吧,那里病人虽多,但好歹有人照顾。”
“诶,我都这样了,再治不治都一个样……”
阿伯刚想拒绝,一道声音从房门口传来,打断了阿伯的说话。
“爹,您要去巫女殿吗?”雪儿出现在门口,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
但她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分明是很高兴,她想让阿伯去巫女殿。
接下来,雪儿就一直在劝阿伯,她也要去照顾病人,平时她们姐妹俩顾不上阿伯,如此还会分散心神。
我看着雪儿,阿伯以为雪儿是想着他的病情,但我却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其他的意味。
让我猜猜,那个被雪儿救下来的男子,现在在哪儿呢?
部落唯二的两个出入口已经重重关卡,一旦有人想进来,势必要先通知首领,但首领尚且病重,所以消息只会送到我这儿。
但那男子是突然出现在禁地,身份可疑,雪儿也不傻,她不会带着那人明晃晃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处有个地窖,是我们小时候躲避父母责罚时的去处,那里早就废弃,长大了一些后,我们基本不会过去。
我不想现在拆穿雪儿,去捉拿那人。
如今瘟疫严重,而神明没有任何昭示,那个神秘男子却在这个关头出现,我是穷桑氏司巫,我要把控全局,成为部落的最后一道守护屏障。
神明不庇穷桑,那就由我来。
“雪儿,你那儿的医蛊应该不多了吧?我送你几只。”
雪儿刚想说话,我就握住了她的手,把一盒医蛊放在她的手上,同时,在她身上种下了阿娘曾经送给我的一只特殊王蛊的子蛊。
我身上的是王蛊母蛊。
有王蛊母蛊的牵引,子蛊可与我心意相通,可以为我听音传递信息。
同时,阿娘曾告诉我,这只蛊虫若是用在巫祝身上,便可压制其本命蛊,取而代之,所以被下蛊的巫祝不会意识到蛊虫有异。
雪儿低着头,我看不清神色,只听到她轻声说,“谢谢司巫大人。”
我目光一顿,“雪儿,你叫我司巫干什么,部落里的兄弟姐妹们都照常叫我朱砂的。”
雪儿摇摇头,“不,半月之前,司巫大人既然已经受过祭祀之礼,虽然神明不知为何还没有出现,但您天生神性,迟早能得神明认可。
您是穷桑司巫,我们已经不能直呼您的名字了,他们是还没意识到您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我皱眉直视雪儿的眼睛,“雪儿,你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们从小就是最好的伙伴。
司巫这个身份不过就是个好听的名头,你若是想要,等瘟灾过后,我们较量一次就是,若是你赢了,司巫之名自然就是你的。”
“不用了,我不需要和你比较,我有自己的办法!”
雪儿突然冷笑了一下,放下这话,就快步跑了出去。
“雪儿!”阿伯听着刚刚雪儿的话,脸都咳红了,“朱砂,对不住啊,你知道的,雪儿这姑娘从小就心气高,她……”
“阿伯,你躺下吧,”我笑了笑,“部落司巫向来是能者居之,没事的。”
我一直知道雪儿的想法,她也想要成为司巫,掌控穷桑氏部落的最高权力。
但成为司巫并非是心高气傲就能当了的。
能者而居之,要能力最强的巫祝才能掌群巫之政令。
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一个部落的安危并非儿戏。
我在瘟疫横行时被推为司巫,既是因为我的阿娘是上代司巫,也因为我是年轻一辈中的最强巫女,尽管我才十四岁,但我可以守住部落。
既然雪儿也想当司巫,那等瘟灾过后,我可以接受挑战,只要谁能赢过我,她/他便是新代司巫。
只是我有些在意雪儿说的,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法。
方法的来源,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吗?
我叹了一口气,看向阿伯,“我去找人带您去巫女殿。”
路上,我叫了几个人去雪儿家,吩咐他们带阿伯到巫女殿进行疗养照顾。
而我则回到家,将我和阿娘培养的所有蛊虫都收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