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小红已经完全认不出晏子修了,她的瞳仁一片漆黑,汩汩的鲜血从她喉咙上的孔洞流淌而出。
血液从她的裙摆不断滴落在地,浓稠的犹如未干的油漆。
顾时亦见过小红不少次,虽然现在的样子更加可怖,但他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晏子修和景绍辞自不用说,但黎风致却骇然的睁大了双眸。
此时的他全身汗毛倒竖,大夏天的只感觉胸口揣着一块冰疙瘩,心脏一下挤到喉咙口,拉扯着太阳穴不断下坠。
小红被纪亭捉住以后就被直接炼化,此处又是聚煞之地,阴气与厉气相凝,将小红生前所有的怨恨都逼了出来。
小红看着晏子修,脖子僵硬的转动了两下,发出一阵渗人的咔咔声。
她在迟疑。
晏子修见状,立刻朝她伸出了手,“小红,来我这里,乖。”
小红森然的瞳仁微颤了一下,然后如枯枝般的手指抽动着一点一点的抬了起来。
就在两人的指尖就要搭在一起时,纪亭发出一道阴笑,掏出一个铜铃晃了几下。
刹那间,小红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她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口鼻甚至都开始渗出鲜血。
“杀了他们!”纪亭直指四人。
小红仰头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啸声,差点没顶穿顾时亦和黎风致的耳膜。
晏子修下意识抬手结印,可在小红真的抓向他的时候,他却一把拉起景绍辞的胳膊,冲顾时亦两人喊道:“跑——”
看着四人疾跑而去的背影,秦邺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讥讽道:“还他妈天师,我看是天狗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将小红打散,不过是晏子修一抬手的事。
但他不能。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鬼,都不能长时间处于阳光之下,这样不仅会让魂体受到腐蚀,还会惊动地府的鬼差。
所以晏子修带着其他三人跑进了楼内,为的就是将小红引进来。
就在小红追入楼内的瞬间,晏子修腕上的红线瞬发而出,牢牢束住她的四肢。
可等血雾从小红体内渗出时,红线却一根一根的接连崩断。
眼看就要捆不住了,晏子修双手迅速掐诀。
“天帝光明,日月照临,貪狼符柱,覆护身形!”
晏子修道指一翻,四根泛着金光的巨柱从天而降,直接将小红围困其中。
黎风致从刚才一直处于极度受惊的状态,现在见了这几根巨柱,更是快吓傻了。
现在就是有人指着月亮说太阳,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总,总算困住了。”顾时亦气喘吁吁的走到晏子修身边,捂着胸口问道:“晏哥,小红这是怎么回事啊?”
晏子修眉眼间布满寒意,开口道:“她本就是厉鬼,如今又被纪亭炼化,完全失去了神智。”
“艹,那个狗杂碎。”顾时亦骂了一句。
虽然小红是个女鬼,但除了一开始的惧怕,后面他真的觉得小红挺可爱的。
“晏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顾时亦问着问着忽然紧张起来,“你不会要让她魂飞魄散吧!”
他记得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电影里,全都是这么演的。
晏子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对景绍辞道:“最近秦家有什么动静。”
景绍辞看着他道:“运气很好。”
他虽然回答的简短,但晏子修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很明显,纪亭献祭小红的目的就是要拿她做阵眼,以此来催动秦家的财运。
晏子修五指紧攥而起,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后,他迈步走到了小红面前。
小红现在虽然不能动,但依旧在不断挣扎,她一看到他靠近,便直接呲出了血肉模糊的牙龈。
晏子修抬手挥了一下,小红猛地怔了怔,全黑的瞳仁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走的更近了一些,开口道:“小红,你信……”
“你一直都在骗我!”小红目眦尽裂的打断了他,口中不断发出嘶吼,“你根本不会为我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是你拦着我不许我去,我恨你!晏子修,我恨你!!”
晏子修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可他还是平静的看着小红道:“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在保全你。”
“保全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红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水泥楼中,听着极为凄厉空灵。
可片刻之后,她的笑声就夹杂了哽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小红浑身颤抖着看着晏子修,咆哮道:“你知不知道我生前受了多少折磨,活着的每一刻,于我而言都是身处炼狱!”
晏子修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小红的头,可如今,却是不能了。
“那些陈年往事,都已经过去。”
“是啊,你当然能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小红眼中含泪的发出嗤笑,“因为像你这样身处光明的人,永远都不会经历那种绝望。”
晏子修垂下双眸,默然的看着自己的指尖。
忽然间,一只修长的大手插入了他的指缝之中,与他掌心相贴。
晏子修抬眸看去,却见景绍辞冷视着小红,开口道:“他若不是为了你好,又何必要约束着你,一张符纸就能将你湮灭殆尽,费不了什么功夫。”
这句话直接激怒了只有两分神智的小红,她的黑发瞬间暴涨,从石柱的缝隙狠狠刺向两人。
晏子修凭空画出一道灵符,只见火光四起,发丝被焚烧成灰,可黑发却延绵不绝,转眼间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顾时亦看的肠胃止不住的翻滚,他立刻转身抱住黎风致,将他的脸按进自己的胸膛。
此时,晏子修却忽然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掌心画了什么后,直接按在了小红的前额上。
“若我能从你经历过的绝望中走出,你便不可造杀孽。”
话音刚落,晏子修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他正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面前摆着一份试卷,卷头用红笔写着一个数字:135。
现在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周围嘈杂声音不绝于耳,可他就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试卷,一动不动。
突然一个纸团打在了他的头上,身后响起一阵嬉笑后,又有东西砸了过来。
有橡皮,有抹布,最后甚至还有一串钥匙。
可他的表情却十分麻木,就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
没过几秒,晏子修感觉凳子被人用力踹了一脚,他的身子歪了歪,差点翻倒。
“宋安歌,看什么呐?”一个男生趴在他的桌子上,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用调笑的语气道:“昨天你没来学校,是去哪发浪了?”
晏子修感觉自己的手颤抖起来,这种下意识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
他没有说话,男生却暧昧的挑了挑眉,抬手摸向了他的肩膀,“怎么,你不想……”
晏子修避开他的指尖,男生脸色倏地一变,直接将口香糖吐到了他的脸上,“宋安歌,你装你妈呢?”
被这样对待的晏子修,却完全没有反抗的想法。
他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任由粘在脸上的口香糖掉在他的腿上。
男生起身还想什么时,上课铃刚好响起,他只好发出一声讥笑,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铃声犹如救赎一般,拉回了晏子修仅剩的气息。
四十五分钟过去,老师拿起桌上的书走出了教室。
晏子修从桌兜里拿出一个掉漆的水杯,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一股既酸又苦的塑料味直接流入了喉中。
他拿下杯子看了看,晃动的白开水里沉淀着浓稠的液体。
是胶水。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冲了上来,他抑制不住的想干呕,却连嘴都不敢张。
晏子修坐了一会,然后用余光如履薄冰般的朝四周看了看。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快速的从凳子上站起朝教室后面的饮水机走去。
就在热水接入杯中时,一个女生走到了他身边。
晏子修浑身一颤,像被烫着了一样松开了按着开关的手指。
“婊子。”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细针,从晏子修全身的血肉里顶了出来。
可他甚至不敢看那个女生一眼,只是双手紧紧地握住杯子。
就在他准备回座位时,不知是谁从他背后狠狠的撞了一下。
他狼狈的扑倒在地,手里的杯子滚的老远。
“哈哈哈哈哈哈,宋安歌也太搞笑了。”
“又在那装呢,一会肯定哭着去找老师告状了。”
晏子修的手心和胳膊肘都蹭破了皮,灼烧的痛感让他抿紧了唇瓣。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放学铃响的瞬间,晏子修抱起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他躲在厕所的最后一间,直到教学楼陷入沉静。
晏子修从校门走到公交车站,上车后,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他看着窗外的五颜六色的灯光,眼底却是一片死寂,仿佛这世间的霓虹与他毫不相关。
走到家门口,晏子修从书包最底下掏出了钥匙。
进门后,他先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将书包放在了沙发旁的地上。
卧室里的人听到动静,开门走了出来。
“你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晚,晚自习不是八点就结束了吗?”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厉声道。
晏子修麻木的张开嘴,叫了声‘妈’。
“回来就是这副德行,我上一天班累的要死,回来还得看你的脸色,你别叫我妈了,我看你才是我妈!”
晏子修张开嘴,小声的道:“今天上体育课跑步了,有点累。”
他不是想找理由,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说话会更加激怒母亲。
“你上个学有什么累的,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出了社会就去给人家端盘子扫地,我看你还喊不喊累。”
女人越说声音越大,卧室里忽然传出一道男声:“你小声点行不行?!”
女人瞬间暴躁起来,大步走向卧室道:“你整天啥也不管,我说两句你还来脾气了,你在单位装孙子,回来给我们娘俩当大爷……”
晏子修听着爸妈吵架的声音,后脑拉扯着疼了起来。
他起身走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后,朝脸上泼了一把冷水。
起身后,他看着镜子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木然。
苍白的脸颊映衬着的五官,少女很漂亮,有一种清丽的美。
可就是这样青春的年纪,少女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活泼。
只见他缓缓的抬起手,拉起校服袖子后,看见了腕间结着痂纵横交错的伤疤。
噩梦的开始,不过是因为在一次月考时,他没有给一个女生抄卷子。
这个女生家里的条件不错,还有个混社会的哥哥,在班里人缘很好。
就在这个女生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后,全班都开始孤立他。
毁掉一个女孩子有多容易?只要添油加醋的说一些话,如果这个女孩子又恰好长的漂亮,那么所有人都会帮你诋毁她。
难听的流言越传越烈,他成为了人人口中卖弄风骚的婊zi。
杯子里倒胶水,书包里塞垃圾,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事情,甚至只是那些人口中的小儿科。
他不是没跟老师说过,但却被轻描淡写的划分为‘同学间的小矛盾’。
他也跟父母说过,但换来的只有不理解的谩骂。
‘你年纪轻轻的能得什么病?跟同学吵个架你就说自己有抑郁症,你玩手机的时候怎么不抑郁?!’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他自己愿意听自己说话,深陷泥潭的,他自己。
从洗手间出来后,晏子修从书包里拿出了试卷。
他一直等着,等着卧室的争吵声消失。
“妈,老师让在这个试卷上签字。”
女人看了看卷头的分数,然后直接卷起卷子抽到了他的脸上。
“上个月还是142,这次就是135了,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你就整天只会混日子,你愿意找谁签就去找,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就将试卷丢在地上,转身将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住。
晏子修弯腰捡起卷子,麻木的走回了卧室。
第二天,地理课。
晏子修正在低头记着笔记,坐在他前面的女生忽然举起了手。
“老师,宋安歌放了个屁,特别臭,恶心的我反胃。”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也捏住了鼻子,还不断用另一只手扇着风。
老师见状,也只好道:“坐在窗边的同学开一下窗户,其他人继续听课。”
前排女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也许在成人的世界里,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却尤为敏感,更何况是这种故意的难堪。
这天放学,外面下起了雨。
从被孤立的那天开始,他就不带雨伞了,因为带了也会被弄坏,回家还多挨一份骂。
就在他背着书包朝公交车站走去时,三个男生拦住了他。
“宋安歌,今天不上晚自习,我带你去KTV玩玩?”领头的那个男生说道。
晏子修低着头,没有说话。
其他两个男生发出嬉笑,指着他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就在男生抓住他纤细的手腕时,一道清越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宋安歌,你今天不是说好跟我一起去买书?”
一把黑伞撑在了他的头顶,那个对他动手动脚的男生看见来人,说了一声‘没劲’后,领着其他两个人走了。
晏子修依旧低着头,他没有道谢,甚至都没给身旁的人一个目光。
他迈步朝公交车站走去,却再也没有淋到雨。
上车后,男生就站在他的身边,有人挤过来时,还会抬手护着他。
一天,两天,这个叫阮越的男生一直陪着他。
放学的时候一起走,课间还专门从隔壁班跑来跟他说话,甚至就连做操的间隙也要陪他一起上楼梯。
没有人的心生来就是硬如坚冰的,尽管这个叫阮越的男生长相平凡,但他在所有人都孤立他的时候,却能这样陪着他。
仅凭这一份勇气,就足以打开宋安歌孤寂的心房。
他不是想谈恋爱,他只是太渴望这份温暖了。
晏子修开始说话了,甚至偶尔会显出一两分笑意。
每当这时,阮越就会抬手将他的碎发勾到耳后,看着他道:“安歌,你长的真好看。”
转眼间就要到学期末了,考完试就放寒假,他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阮越了。
晏子修偷偷买了毛线和棒针,织了拆拆了织,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代价下,终于织成了一副手套。
阮越虽然长相普通,但手却很好看,每次握住他的手时都带着温暖。
晏子修买了一个漂亮的包装袋,第一次鼓起勇气站在了隔壁班的教室门口。
可直到里面的人走的寥寥无几,他也没见到阮越出来。
“同学。”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晏子修紧紧的抓住了裤缝,“请,请问你见到阮……”
“你找阮越是吧。”对方直接道:“他刚才被人叫去楼顶天台了。”
晏子修蓦地瞪大双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住了。
那些他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再次翻起,哪怕他咬紧了牙齿,浑身也开始颤抖起来。
可尽管怕成这样,晏子修还是去了天台。
此时的阮越正用好看的手指夹着烟,脸上的神情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真诚阳光。
“宋安歌哪还傲的起来?”阮越抽了一口,吐出烟雾,“现在你稍微跟他说两句话,他都能感动到哭。”
说完,他轻浮的勾了勾小拇指,讥笑着道:“只要我现在勾勾指头,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投怀送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逃了很久,因为你的出现,我才开始动摇。
我以为你是我的救赎,可连你也是骗我的,那些暖融融的喜欢,全都是假的。
晏子修看着带头欺负他的女生就站在阮越身边,笑的前仰后合,看上去快乐极了。
袋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楚的传到这些人的耳中。
他们看见了宋安歌,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是一株开在昏暗角落的玫瑰。
这些人将他抓住,天台的门也被重重的关上了。
后来,玫瑰扯掉了花瓣,彻底被踩进了泥里。
最后一个男生离开的时候,他对着躺在地上的晏子修扬了扬手机,“宋安歌,你要是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就别怪我们把这里面的照片发到网上去了。”
那天晚上回去,他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晏子修跟母亲说想请假,但换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
他背着书包去了学校,明明已经迟到了,但教学楼前的布告栏却围满了人。
很快,校长和老师都来了,半个多小时后,母亲也来了。
“在没有找到是谁将这些照片贴在布告栏之前,学校决定暂时让宋安歌同学休学。”
母亲将他从办公室里领了出来,这时正是课间,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看着他,就像是想透过他的衣服,看到他身上那些污浊的痕迹。
‘啪’的一声脆响,忍无可忍的母亲扇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廉耻的东西。”不同于以往的聒噪,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颤抖,“你怎么不去死啊!!!”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头发被拉扯的感觉像是要活生生的将他撕烂。
他看见那些欺负践踏他的人,肆意张扬的笑着,笑容竟然是那样的灿烂。
回家之后,晏子修就被关进了卧室里。
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任凭父母如何骂他打他,他也没说出到底是跟谁做了那种龌龊的事。
“子修都昏过去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吧?”黎风致的心里很不安。
景绍辞抱着晏子修,抬眸看了一眼同样陷入昏迷的小红。
他不知道怀里的人做了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在设法救小红。
景绍辞抬手擦了擦晏子修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
晏晏,快醒来。
正在这时,晏子修忽然抬起了手,但眼睛却依旧是紧闭的。
只见他手中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在脸上划了几下后,然后右手下移,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晏哥这是怎么了?”顾时亦惊异道。
话音刚落,晏子修的双眸之中,竟缓缓渗出了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