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山回去后,凡央日日去城外的寺庙祈福,她本不是信命之人。以前每年的元宵节她都会同霁枫离芠蔚和筏燊去寺庙烧香祈福,娘从小便跟她说,那一天许的愿最是灵验,她双手合十跪在佛前磕头,望着那蹲大佛只觉得慈悲悯人。
出了大殿后,他们便互相打探各自许的愿望。
离芠蔚和筏燊嘴巴最牢,怎么问都不肯说,直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只有霁枫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阿宁我许了好多好多愿望啊,我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永远都这么幸福。”
“希望天下安宁,边关太平,我爹身体康健,凡伯伯和凡伯母也平平安安。”
“最后,就希望早日与阿宁成亲。”
“永永远远在一起。”
如此露骨的话让凡央羞红了脸,饶是她一向大大咧咧,此刻却也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赧感。
离芠蔚骂道:“霁枫你羞不羞?”
霁枫大手一挥,豪迈道:“有什么好羞的,你不成亲啊?啊?你日后不会嫁给筏燊吗?”
一脸真诚的模样让离芠蔚气得直跺脚。
筏燊低咳一声,笑道:“长毅所言极是。”
这下轮到离芠蔚害羞了,她急忙抓着凡央的手臂快速向前走,边走边道:“霁枫这个混蛋,越发不知礼数了,等回了宫,我定要禀告父皇,让父皇狠狠责罚他。”
凡央瞪她:“霁枫他何错之有?他又没有胡说,本来就是实话嘛。”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他怎会责罚霁枫。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呢?许了什么愿?”
“我什么也没许,我仔细想了想,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是满意,没什么想要的了……”
“真笨啊你。”离芠蔚戳她脑袋,“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霁枫在身后大喊:“离芠蔚你打阿宁做什么?”
离芠蔚回头:“烦死了你!”
凡央道:“你吼他做什么?”
离芠蔚崩溃道:“烦死了,你们都烦死啦!”
……
如今再跪在佛像前,与从前心境大不一样,以前认为佛祖慈悲,苦渡众生。现在只觉得悲凉,世间事,都是以己度人,纵观天下,成事在人,而不在佛。拜佛,只求心安罢了。
于是,她双手合十,认认真真的磕头,万般虔诚。
希望霁枫和霁伯伯都能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希望爹娘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嗯,暂时就这两个吧,许多了,怕佛祖说她贪心。
冰茴扶着她走出大殿,悄声问道:“小姐许愿了吗?”
“许了。”
“许的什么呀?”
“不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凡央下意识说出这句话。
说完后便愣住了,她从前不在乎这些,现在竟也如此熟稔了。
寺庙的僧人朴安从前方走过来,见着凡央,便双手合十道:“凡施主。”
凡央跟着回礼。
眼见他要走,凡央叫住了他,“朴安师傅,我今日想求一道平安符。”
朴安站住,有些惊讶,“施主可知,若求本寺平安福是要抄写经书的。”
凡央点头:“当然知道。”
“如此,那请凡施主随贫僧移步前往偏殿。”
不怪他如此惊讶,实则几年前因为这平安符凡央将他怼得哑口无言。
那时他们几人在偏殿抄经书,朴安便是当时讲解经书的僧人,凡央却有些不明白,不过是求一道平安符而已,为何如此麻烦?
于是,她便问:“师傅,这平安符当真如此灵验吗?”
朴安答:“心诚则灵。”
她又问:“可是佛祖又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否心诚呢?”
朴安愣了片刻,道:“佛祖如何想贫僧不知,施主们是否心诚也不知,不过做事情但求问心无愧,施主今日若无半分杂念,那便是心诚。”
凡央道:“那就是说这平安符不一定灵验嘛,而且若真有用,那替边关将士一人求一道,就真能护佑他们平安无事吗?”
朴安愣住,不知作何解答。
“将士们的平安岂是你能随意谈论的?”一声怒吼声传来,霁枫呵斥道:“阿宁不许胡说!”
那是从认识霁枫以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凡央说如此重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离芠蔚慌张道:“霁枫你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在佛门重地吵闹?”
“我大明将士岂非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容不得有人妄议他们的生死,就算是阿宁也不行。”他半分也不肯退让。
凡央从呆愣中反应过来,自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虽然倍感委屈,但还是认真的跟朴安道歉,“师傅,对不起,我不该胡说,我错了。”
她如此言辞恳切,使得朴安慌了神,他快速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连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施主不必道歉,世间人,各有想法,实属正常。”
“多谢师傅谅解。”凡央又看向霁枫,愧疚万分。
“霁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霁枫便心软了,叹了口气道:“阿宁莫要怪我,只是将士们辛苦,无论如何,都不该拿他们说事。”
“我知道了。”抽抽噎噎的。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在霁枫跟前说将士们半句不是的话,凡央都如此,又何况旁人?
朴安把凡央带到偏殿,里面只有两三人在抄写。
凡央寻了地方坐下来,看着从前令人枯燥的经文竟也觉得万分顺眼了,她满含期许地望向朴安道:“朴安师傅,若我抄两份经书,可以得两道平安符吗?”
朴安下意识就要说不可以,可看着她如此真诚的模样,到底还是改了口。
“当然。”
凡央笑嘻嘻道:“多谢朴安师傅。”
寺庙中浑厚的钟声响起,已经到了午时禅坐的时辰。
朴安朝缓缓朝殿外走去。
他在这里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为了重病不治的家人,有为情所困的姑娘,有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公子。个中缘由各不相同,可每一个人都是带着热烈诚挚的期许,把沉重的希望寄托在大殿的佛祖跟前,或是这一道平安符上。
这些人最后都如愿了吗?他不知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是心安的。
不过,他是出家人,自该无悲无喜,世间人,世间事,各有缘法,不可强求。
但他突然想到曾经有人问他的一句话。
“那就是说这平安符不一定灵验嘛,而且若真有用,那替边关将士一人求一道,就真能护佑他们平安无事吗?”
那时他刚阪依佛门,年纪尚小,面对如此问题不能辩驳分毫。如今多年过去,本不该在意过去事,他却突然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平安符,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