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我这便要走了。”霁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如今战事又起,匈奴与鲜卑这两年明里暗里展露野心,多次派兵都被我们打了回去,我们早知有此一战,不算突然。”
“如今我得陛下旨意,带兵前去山海关支援,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不过阿宁莫要担心,山海关的施将军身经百战,又心思缜密,有他在,定能早日击退鲜卑人,使得他们不敢来犯。”
“不过。”他顿了顿,低下头,不敢看她。
“我们下月的亲事又要往后延期了,对不起,我失言了,阿宁,我又骗了你。”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两年来多少次失信于她,说好要带她去看关外牛马成群的草原,去看大漠黄沙,还有万里雪山。
想起少年时那个说什么便做什么的自己,他都觉得自己可耻又可悲。爹常对他说,战场如坟墓,当初你娘病入膏肓时我都未来得及见她一面,枫儿,若你真心为阿宁好,你当放了她。
放了她?他摇摇头,他不愿,战争很快就会过去的,待来日家国安宁,他与阿宁也会成亲,一同生儿育女,平安喜乐。
于是,他轻轻拥着她,道:“阿宁,等我回来。”
说完,便毅然决然转身,他的背影在夜色里越发坚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凡央看着他,眼泪如决堤而下,从前她跟他说,我哭时你不许看我,模样太丑了,他总是嘴上答应,话未说完,便已转身看她。
可如今,她这般难过,他一次也没回头。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无妨,你骗我也好,失信于我也罢,只要我自己不当真就好了。”
旁人问她时,她便说霁枫从不骗我。
霁枫,我等你,等多久都愿意。
那天晚上凡央一夜未眠,闭了眼便是战场上将士奋力厮杀的场景,她惊出一身冷汗,便再也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冰茴前来服侍她梳洗时,她已穿戴整齐趴在桌前若有所思。
冰茴吓了一跳,小姐一向睡得深,更何况这还是冬日的早上,往常总要唤上好几遍才肯起来的。
她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起这么早?”
凡央有力无气道:“睡不着,做噩梦。”
冰茴急忙上前,着急道:“小姐怎么不叫冰茴,我陪小姐睡就不会做噩梦了,小姐忘了,从前寺庙的住持说我命格很硬,妖魔鬼怪都不怕。”
额,凡央不禁想到她那刺耳的呼噜声,暗自摇了摇头,那还不如做噩梦呢。
“好了好了,赶紧收拾,公主要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离芠蔚的声音便传来,“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我,凡央,你莫不是在说我坏话?”
凡央懒洋洋道:“我哪敢啊?如今霁枫不在,若是你那未婚夫婿看我不顺眼揍我一顿,我如何还手?”
“去去去,筏燊乃正人君子,才不会像你这般粗鲁,竟跑别人家去打人,你知不知道他爹现在还在给父皇递折子呢。”
“不过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恢复正常了啊,可喜可贺。我就说嘛,我认识的凡央可不是那等整日坐在院子里哀怨的女子。”
说罢转头便看见了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的狐裘,她疑心片刻,昨日都未见,便试探性的问道:“霁枫来了?”
凡央满不在乎道:“来了,又走了,还带了夜明珠,你不知道,画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别说照亮一座城池了,就连我这间屋子都没办法照亮。”边说着边把夜明珠拿给离芠蔚看。
离芠蔚噗嗤笑出声:“只有你这么笨才信那些胡话,早跟你说过都是假的,你偏不信,那段时日霁枫整日在父皇跟前转悠,闹着要什么夜明珠,可父皇哪里有那东西,只差没把国库倒过来给他看了。”
“那不是没见过嘛。”她嘟囔着,“好了吃饭去了,饿死了。”
“谁让你昨晚不吃……”
她们吵闹着出门,远远就看见筏燊正等在院门外,凡央用胳膊肘戳戳离芠蔚,问道:“何时来的?”
离芠蔚脸色一红,“清早才到的。”
“啧啧啧,这都是定过亲的人了,怎的还这么难舍难分。”
她挥舞着手臂:“筏大公子,不是说你染了风寒,不能前来吗?”
筏燊偷摸瞄了眼离芠蔚,不好意思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事实上他脸色还可见苍白,说话声都低弱了许多。
不过,却一脸欢喜。
凡央看得分明,也不戳破,他们两个,自少时便心意相通,却从不点破,若不是去年陛下要给离芠蔚选驸马,只怕这两人现下还畏畏缩缩呢。不过好在上个月他们便定下了亲事,陛下赐下婚约,明年这时候他们大约已经成了亲吧。
她了然开口:“看着是好了,你脸色可一点也不苍白呢。”
离芠蔚暗自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她痛的面容扭曲。
“离芠蔚,你敢掐我。”
“别跑!”
“你给我站住!”
一声声怒吼,激起山中飞鸟。
听学的日子总是无聊,但凡央却听得认真。
青山老人讲,君子之德,不在于形,而在于心,任仁智者,为君之初。初始未明,仁人不和,道未而至,非为君子。
何为仁?人心之本,仁义为始。君子当仁不弃,天下安宁,百姓和睦,家国大义,不屈而胜。
何为智?智者,慧之始于初,百战不于行,慧为根本,然生而未明也,万事从于心,若无知之甚行,便使安然也。
何为德?君子道德,行止未至,授人于心,思之如意,若心下无德,便担不起君子二字。
所谓仁义道德,当心怀坦荡,才华皆然,德恩兼具,不可或缺。子教不修,非为君子也。
青山老人讲一句,凡央便记一句,她这些年常常如此,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府里的先生讲学,她总是一字一句的写下来,然后送给远在边关的霁枫。
离芠蔚不解的问她,霁枫是上战场,不是上刑场,他若要学,找个夫子教便是,何须如此?
她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想与他习得同一番话,就好像,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