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比刀子还锋利,阴恻恻的刮在人的身上,刺得人骨头发疼。
凡央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棵青山树下,这是棵四季常绿的树,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它,它都长得青葱茂盛。青山老人说,这棵树仿佛让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不过这棵树似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他却老了。
霁枫便反驳他,老头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你还年轻着呢,过不了多久,我们这些人就会带着各自的孩子来看你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心软,要是谁不认真,你定要狠狠地教训才是。
青山老人便吹胡子瞪眼,你个好小子,你整日气我便罢了,竟还妄想再多些混小子来气我。
霁枫嬉笑着跑开。
从前霁枫在青山最喜欢的便是这棵树,他告诉凡央,阿宁,我今日不想去听课,我在这躲着,你可不要告诉老头啊。
凡央气得要打他,一脚踹过去,他也不躲,痛得呲牙咧嘴的。
但在青山老人问她霁枫去往何处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说不知道。
离芠蔚悄悄在她身旁小声说道:“凡央你撒谎,我看出来了,你定然知道霁枫去哪儿了。”
筏燊便在身后偷偷的笑。
凡央一时气急,她举起手,青山老人便问她,何事?
她狡黠一笑,“筏燊说他不认同先生说的,想要同先生讨教一番。”
筏燊目瞪口呆,离芠蔚气呼呼地瞪她。
她满意极了,一下课便欢喜的去找霁枫,得意的炫耀,“霁枫,我让筏燊出丑了,你不知道,他耳朵都羞红啦!”
霁枫跳下来,看四周没人,便抱着她转了个圈,笑道:“不愧是我阿宁,这么厉害呢。”
凡央害羞的低下头,嘟囔道:“谁让你不去听课的,害我被离芠蔚笑话。”
霁枫瞪大了眼睛,“谁敢笑话我阿宁?日后我陪你去听课,我看谁敢笑话!”
于是从那以后,霁枫当真日日去,不过却不听,每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稍有动静,他便拍案而起。
“谁敢笑话我阿宁?”
凡央气得用书本砸他,其余人噗嗤笑个不停。
青山老人气得胡子都掉了几根,呵斥道:“你的阿宁有没有人笑话老夫不知道,不过你若不把今日所学抄满一百遍,你就不许吃饭睡觉!”
整个山里便传满了霁枫的哀嚎声。
夜深人静时,他们四个倒霉蛋还在抄书,凡央边写边骂,“霁枫你脑袋被驴踢了啊,你不听便罢了,你安安静静的行不行?这下好了,饭没得吃,觉没得睡,一百遍怎么写得完?”
霁枫委委屈屈的,“对不起,我错了。”说罢又小心翼翼道:“要不阿宁你先回去歇息,让离芠蔚和筏燊同我抄写就是了。”
此言一出,离芠蔚气得跳脚,“凭什么呀?你阿宁受不得累,你阿姐我就可以了?霁枫你也太没有良心了。”
筏燊也不乐意了,他看着离芠蔚满脸心疼道:“莲儿也一同回去歇着,也不剩多少了,我与霁枫今夜定能写完。”
凡央与离芠蔚对视一眼,哀嚎道:“算了吧,你们要写到何时去了?”
于是在那很多个日夜,他们都是这般度过的,离芠蔚总是同情地对她说,凡央,你惨啦!霁枫这个混蛋让你给遇着了,你上辈子得做了多少恶事啊!
凡央却摇摇头,不,我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好事。
回首往事,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事,可那却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她与霁枫,也已有一年未见。
她学着霁枫的样子想爬上树,可没两下,她就没了力气,滑下来。
她气呼呼的踢了一脚,郁闷的在树前坐下来,望着满天的繁星,心想,不知霁枫可看见了?
这样想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宁?”
“阿宁,阿宁,醒醒。”
似乎有人在唤她,凡央惊醒过来,霁枫那张历经风霜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他黑了,瘦了,脸上还有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
她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下来。
霁枫脸色顿时慌张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阿宁别哭,阿宁别哭。”
凡央越哭越凶,她堆积如山的情绪便在这一刻喷涌而出。被人奚落时她没哭,她骂回去就是了;从前与赵文瑾定亲之人怪她搅乱了这门亲事,私下找人要打她时她没哭,她嚣张地带人把他堵在家门口,把他揍成猪头;早定好的亲事一拖再拖也没关系,只要这个人是他,等多久都没关系。
她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他。旁人只道他少年英勇,功业有成,她却日日担惊受怕盼他平安。
如今他终于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眼前,连日的委屈便再也抑制不住,她就是很想很想告诉他,我很想你。
“霁枫,你混蛋。答应我的事你没做到,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凡央抽抽噎噎,眼泪像珍珠似的连串落下,霁枫又着急又心疼,连声道歉:“阿宁,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
“我错了。”
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一点没变,从前他惹她生气了也是这般,在她身边上蹿下跳,只要没有得到原谅,是一刻也不肯离开的。
凡央便一点也不气了,她本来也没生气,就是有点难受而已。于是吸了吸鼻子,一点严肃道:“那你以后还骗不骗我啦?”
若是往常,他定会说,苍天在上,我霁枫在此发誓,日后绝不欺骗阿宁,再不会失信于她。
可今日,他什么也没说。
他的脸半隐匿在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凡央心头一酸,眼泪又落下来,她执着地望着他,想要他的答案。
从前凡央便觉得,他的眉眼生得特别好看,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可如今,那双眼眸黯淡无光。
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笑道:“喏,生辰礼,虽然晚了一些,但还是要跟你说一声,生辰快乐,阿宁。”
那是一颗夜明珠,以前凡央在话本上看到说夜明珠能照亮一座城池,她便满心满眼想要看看,霁枫便说,日后定要为她寻来。
如今见了,才知晓画本上就是骗人的,什么照亮一座城池,连这小小的一寸土地都照不亮。
她捧着盒子不说话,霁枫给她拢了拢衣襟,“这件狐裘是我亲自做的,阿宁,莫要丢了。”
凡央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裹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狐裘,难怪她不觉得冷。
如此,她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