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仙翁的住处回来,李宇文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他躺在床上,嗅着清新的芳草气息和浓郁的花香,一时难以入眠。
他想到花鹤年吃晚饭时说,让自己做他的副手,负责全面工作,这一点上,他是有些忧虑的。
这一辈子,他当过管理者的机会也有,当年在乡里管理那个面粉厂,当时可是红极一时。再后来,他在灯具厂当过副总,在公路工程处当过工程师,最后,当园艺师,组织过大型的园艺工程。
所以,在管人这方面,他不怕,也有经验。但他最恨那些奸邪小人,这些人,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是,在这远离了人间的花间地带,无一亲人朋友相伴,他单打独斗?虽然花仙翁说了要多陪他一段时间,可是,之后呢?
他又想到欢迎仪式时队伍里射过来的那几道寒光。这些目光,与花鹤年深邃睿智的目光绝然不同。
花鹤年的目光里,满是深究与探询,而这些目光,却含着满满的杀气。
不善玩弄权术的李宇文,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是谁呢?花白宁和花仙丽?可是,依自己60多年的识人经验,他俩不至于,再说了,花鹤年也说,他俩前世为情所困,来到这里,也是相依相随,其它事,都是脑后事。
还有,自己还在医院时,他俩化身两只喜鹊,一直耐心地给予他引导,还陪他回家乡走了一趟,这样的情谊,这样的善良,绝不至于向他杀来那道寒光。
那么,是花间园丁里的白衣黑衣男吗?李宇文想,也只有这些正副领事,才有可能觊觎他的新位置,毕竟,他们离这个位置稍近了一些,要是李宇文不来,有可能花鹤年会从这三队正副领事里挑人,这可能是最顺理成章的猜度。
再就是花间谋士的正副领事,花鼠香和花牛香。
想到这些新伙伴们的名字,李宇文又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这花仙翁也不太不讲究了,这是起了些什么名字呀,十天干,十二地支,十二生肖,这倒是遵循了中国传统文化了,可是,这些字,用在名字里,确实并不怎么样。
看我们兄弟四人的名字,文武忠良,多好。
想到自己的几位兄弟,他睡意又消退了一些。是呀,天亮后,花鹤年说要陪他看自己的亲人了,自己来这里已经三日了,天亮后,家里人,就要为他上三日坟了。
二十年前,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九年前,他们失去了的母亲,当年,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给父母上三日坟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想必,明天,弟妹们给自己上三日坟,也都是这样的流程吧?
想到明天要看家人们,李宇文心想,这样安排的话,自己的回忆录,上午就写不成了,不如,反正自己躺在这里也睡不着,干脆起床先写一些吧。
想到这儿,他穿衣下床,在桌前坐下,伸展纸张,开始酝酿接下来的回忆录。
李宇文再次觉得,花仙翁是个好人,你看,他根本不限制回忆录怎么写,不提任何缺点,只让自己依着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好,那就写吧。
刚写的那部分,要是起个题目的话,就是《我的家乡在魏河旁》。对,应该给每天写的回忆录写个题目,这样感觉好写一些。
那,今天就写《我的父母是这样的人》吧,不,得改一个题目,对于父亲母亲,他都爱他们,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的父亲是配不上自己的母亲的,那就写《父母的婚姻并不般配》。
他把题目写在第一行中间,接下来,他开始写。
“我的母亲比我的父亲大4岁。我的父亲叫李明远,母亲叫汪春江。”
唉,这就是父母之命呀,当时,母亲为何要嫁给父亲呢?
“母亲的家,也就是我的姥姥家,在魏河西岸,离自己家有七里地。母亲有两个哥哥,她是家中第二个女孩。所以,我有两个舅舅、大姨和三姨。”
“那个年代,女孩有个名字的家庭不多,但因为我姥姥家当时家境殷实,我姥爷又是见过世面的,所以,他给自己的女儿们,都起了很好听的名字。”
李宇文想到,自己年轻时,曾看过一部电影,叫《一江春水向东流》,每当去看这部电影时,他总想到自己母亲,“春江,春江。”真好听。
后来上学,读诗,读到“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也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他总是觉着,自己的母亲一生都那样湿润和蔼,几乎没有动怒的时候。
“母亲小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14岁时,还得过天花,但是,好在当时脸上没留下麻子,这是母亲一下庆幸的事。”
“母亲说过,她得病的时候,是夏天的麦收时节,她正住在我村的姨姥姥家,她夜里发烧,第二天,姨姥姥给她脸上蒙上了一件衣服,送她回姥姥家。”
“哦,插上一句,我父亲和母亲的媒人,就是我村的这位姨姥姥,她是我姥姥的妹妹。”
(接下来,先不用引号了)
我姥姥家是富裕户,家里用着长工,也有短工,种了很多地,但是,据我母亲讲,我姥爷可是个过日子的主儿。
不说别的,就说秋天收了花生,家里的孩子们是捞不着吃到的。晒干后,姥爷就让雇工们把花生围在场院里的大囤子里,一根根秫秸绑在一起,密密地围着,在外在,再包上一层苫子。
有一次,母亲特别想吃几颗花生,她看到姥爷没在家,就偷偷地来到场院里,想到囤子前抠几颗出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苫子倒是抠开了,但那囤子倒是结实得很,怎么抠也抠不开。
可是母亲不想放弃,她想多用点儿劲,或许就能抠出来了。
突然,她听到姥爷一声咳嗽,正趿拉着鞋从远及近往场院里来,吓得母亲赶紧藏到囤子后面。
可想而知,那次,母亲并没吃到花生。等姥爷看到她后,姥爷问她来干什么,母亲撒了一个谎,说姥姥让她来喊姥爷回家吃饭。
母亲未出家前,一直在家里学做女工,早些年代,是叫女红的。母亲纺线、做衣服、做鞋子,这些活,她都干得漂亮。
母亲因为身体不太好的原因,一直待在20岁才嫁给我父亲。对,前面说过了,我母亲比我父亲大4岁,他俩结婚时,我父亲才16岁,他还是个孩子。
我姥姥和我姨姥姥说过,当初来看家,看到父亲家里有两个大粮食缸,院子里还有一人咸菜缸,缸里腌了一缸咸菜,由此,我姥姥断定,这是个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家庭。
父母结婚前,他们俩个谁也没见过谁,对彼此的性格和相貌一无所知。这样成就的一桩婚姻,也为他俩埋下了感情不坚实的种子。
所幸,他们俩这一辈子虽然感情并不好,但母亲坚韧有加,这个家还是维持到最后。
在我眼里,我母亲要比父亲颜值高。母亲清瘦面庞,面皮白,身材匀称,腰板挺直,而且,她即使穿件旧衣服,也会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板板正正的。
所以,我母亲往人群里一站,不说鹤立鸡群,可也一眼就能看到她与婶子大娘们的不同。
我,随了她。邻居们都这样说,但我觉得,我的眼睛比我母亲的好看,我的眼睛大一些,有神一些。
或许,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有神的目光,只是,五个儿女,鸡飞狗跳的困顿生活,早已把她眼中的灵气消磨殆尽。
我作为她的长子,没能更多地替她分担忧愁,我心中时常为此愧疚不已。
哦,再说说我父亲。
父亲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二。我还有一个姑姑,就在河西岸住,离魏河几步路的距离。三叔后来去了东北。
父亲跟我母亲结婚时,身材还没有发育起来呢,个子不高,憨憨的样子。母亲说,姥姥来看家那时,除了看到家里的粮囤和咸菜缸之外,还看到父亲牵着骡子,要下地干活。
那个年代,家里能养起骡子的人家并不多。或许,这是因为我爷爷那时开着染房有关系吧,日子相对来说,比一般人家好过一些。
但是,几年后,爷爷去世。爷爷去世时,才38岁。又过了两年,我奶奶也去世了。那时,家里已经有了我和二弟李宇武。
原来还算不错的家庭,在那几年里一下子衰落了。而且,还要分家,父亲跟大伯分家时,大伯分了正房,我父母只分了当时的南屋。
母亲曾说,说是分家,可几乎什么也没分到,只分到了一碗豆子,半袋子麦子。而且,那时候已是入冬,这半袋麦子,母亲根本舍不得吃,得留着过年时吃。
连几个盘子,父母也没分到,分家那天的晚上,母亲弄了点儿咸菜,是用白菜帮子盛着吃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的日子,母亲无法打理家中的生活。无奈,他只好一趟趟地去姥姥家,从那里背回来南瓜、地瓜、玉米面等,掺起来煮,就是我家当时四口人的裹腹之物。
李宇文写到这里,心里酸酸的,虽然,父母的故事,以前他听母亲说过多次,可是,当现在由自己写下来,他心里还是为当年年轻的他们感到难过,那个年代,他们的日子过得多艰难呀!
李宇文抬身伸懒腰之时,听到外面传来了鸟儿婉转的叫声,他抬眼一看,外面,已是晨光熹微了。
这一夜,自己竟彻夜无眠?可是,自己确实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那就等着跟花仙翁一起看自己亲爱的家人们吧。
他现在算是弄明白了,即便他住在了花间地带,但并不是随时都能看到人世间的事情,只有到他来到这里那天的那间屋子,才可以像看导航那样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在其它地方,除了花就是草,是啥也看不到的。
而那间屋子的钥匙,只由花仙翁掌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