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樱花,开得特别烂漫。
市政广场那边,花如潮,人如海。这个樱花广场,当初李宇文参加了建设,那片花树,就是李宇文设计和带人种植的。
可是,这个樱花烂漫的季节里,他一直躺在医院里。这浪漫的花海,他无缘来瞧上一眼。
倒是李宇秋,去医院的来来回回中,每次都会从樱花广场经过。每次,多数时候,她都和武清江一起,在傍晚赶过来,待上四个小时,然后再返回去。有时,也会在第二天一早回去。
傍晚,车窗外的樱花广场,人影绰绰,樱花开得如此繁茂,在疾驶而过的车子上,李宇秋捕捉到的那一片美,马上又被大哥的伤情忧虑所掩盖。
花开了,栽花的人,却无缘得见,这是多么让人伤感的事。
李宇秋想以樱花开放的消息带给大哥,她想,或许大哥心情会因此好一些吧?
“大哥,樱花广场上的樱花开了,晚上那么多人在看花呢。”
李宇文嘴角溢了笑意,说:“今年开得好吗?”
“特别好。我记着往年从那里经过时,也没这么茂盛呢。”
“嗯,我就知道今年的樱花能开好。我做过一个梦,一个鹤发的老头儿对我说过。”
“哦?你梦见仙人了?”
李宇文这次笑出了声,他说:“我能梦见仙人?那可就厉害了。不过,那老头儿说,你设个法子,让樱花开得更好些吧。好像我能有什么办法管得了开花似的。”
李宇秋也笑了,说:“那也说不定,你本来就是园艺工程师嘛。”
她还在逗大哥:“说不定,今年的樱花,就是沾了你的光,心念所至,花开烂漫,每朵花儿,都会感念你的护佑。”
董梅英跟着笑了,说:“怪不得你大哥愿意让你来陪床,你看,你一来,他就会笑了。”
“夸张了吧?”
董梅英说:“真的,这哪有假?不信你问问你大哥。他说了,只要你来,不用你陪床,只陪着他说话,他就很高兴。”
李宇秋看着李宇文,笑着问:“是吗?大哥?”
李宇文没说话,只是眉眼里都带着笑,他这笑容,就包含了所有要说的话。
李宇秋就坐在床边,陪着大哥说话。
她说:“大哥,我可是真佩服你呢,你58岁了才学开车,科一考试比我还高2分,我才98分,你考了100分,考得比我还好呢。”
董梅英说:“你大哥学车时,还是瞒着你学的呢,怕你知道了阻止他。”
“是呀是呀,后来我知道了,真是担心了,毕竟这个岁数了,还学开车,多不安全。可是,大哥开车却那么稳当。”
李宇秋接着说:“大哥,你的学习力够棒啊,还有你当园艺师,也是后来才学的嘛,一学就懂了。”
李宇文提起了兴致,说:“也不那么容易,但是,我当时就抱着一定学会的信念,画图那一关也费了好多时间。”
“已经很了不起了,正因为你学了园艺师,后来买了车买了房,我听二哥说,村里人都在夸你呢,要是在家,58岁时,可不就是正儿八经的老头了?可你这67岁了,还在工作呢。”
说到67岁,李宇文的情绪稍稍起了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看造化吧,看我的67岁,能不能安稳地过去吧。”
李宇秋安慰道:“这有啥好担心的?这不是好转了吗?出院后回家慢慢养着,会好起来的。”
住院第28天,李宇文能坐起来吃饭了。他髋宽上的支架虽还未拆除,身上的疼痛却日渐减轻,只是,睡眠还是不好,基本没有正常的睡眠。还是像前些天那样,不敢睡宁了。
即使这样,一家人也非常乐观地想: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因此,李宇秋没再一天跑一趟,改成一周去两天,只周末和老四一起去换大嫂和李厚德娘儿俩回家换换衣服,洗洗澡。
但是,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一天,李宇文突然感觉不好,呼吸急促,喘不上气。
当时,董梅英和李厚德在陪床。突发状况,李宇文被紧急送往ICU病房。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李宇秋得到大嫂的通知,再一次泪流满面地上路。武清江一边开车,一边给女儿武梦晴打出电话,让她赶紧把孩子安排一下,马上到医院来。
董梅英的娘家人也来了,哥嫂姐姐姐夫、侄子侄女、外甥及外甥女。
一群人,聚集在医院的大厅里,却是一筹莫展。因为,李宇文在ICU病房里,任何人根本见不到。
武梦晴来得晚一些,她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她几个舅舅当中,她是最亲大舅李宇文的,当然,爱是相互的,李宇文也特别亲这个外甥女。
始终没有ICU病房里的消息,但是,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后来,等候在ICU病房外的李厚德和李宇良,终于得到了医生传出来的消息,说李宇文目前生命体重趋于稳定,不过,家属要在ICU病房外守候,保证医生能随时传唤到人。
全家人的心,终于稍微放下来。可是,为什么明明看着好转了的身体,却是这样急转直下,恶化成这个样子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内脏出了问题?出现了感染?
原因明白不明白的都一样,都要等,只能等。
只知道,肌酐值过高,急性肾衰。
武清江悄悄地对李宇秋说:“大哥这次够能保住命的,可能是内脏功能衰竭引起的肾衰。”
李宇秋不说话,但她也知道,病情正恶化,说明情况太不乐观了。不是杞人忧天。
家属们被告知,李宇文还得继续待在ICU病房,只留两个人在病房外作伴守着就行。
亲属们一一散去,临走的时候,都没忘记安慰董梅英一句:“别着急啊,往好处想,他在里面住几天,转到普通病房就好了。”
董梅英含着泪说:放心吧,我没事。”
李宇秋坐着武清江的车回家时,透过窗外,又看到樱花广场上的樱花,看到那里的人流如织。可是,这幅景象,李宇秋觉着离自己那么遥远,离大哥那么遥远。
她第一次没往好处想,她觉得,大哥这次肯定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