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姜婉，一生中只听到过三次关于楚无锋的话题。
第一次，是晏吟洲将史宏儒拉进太子府西苑，用刚刚受过凌辱的姜婉，威胁史宏儒，去秦王军中做假账时。
第二次，是楚无茫和魏丰，庆贺终于夺下楚无锋兵权，处斩凉州刺史，甚至连尚书令都被牵连罢免时。
第三次，便是在死前的那一夜，纪凡珺来西苑第一次与她相见时。
此刻见到秦王军中的气氛，姜婉霎时便明白了，为何即便楚鸣生更喜欢楚无咎，但放在楚无茫心结第一位的，还是他这位皇长兄。
先皇后嫡长子，战功卓卓，深得军中上下人爱戴，看似威严，实则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整颗心全在保家卫国之上，也难怪楚无茫对凉州诸人如此忌惮。
她知道，那只伸向楚无锋的黑手，两年后将会刺出那致命一剑，而现在的楚无锋还未察觉，他已在局中了。
她怎会让那黑手如意？
姜婉佯作不服，道：“军中之人军务繁忙，能闲下来专研棋艺的时间有限，自然不可与秦王殿下自小练习的水准相较了。”
“哈哈哈，徐姑娘此言甚好！不是咱们打不过啊！”
“所以，殿下要比，也要找个同样是童子功出身的，对吧？”姜婉的目光随即飘向楚无锋，似在探寻他的回答。
楚无锋也不慢不紧，眼底透着十足的自信：“听徐姑娘这话，难不成除了古琴，还有对弈的本事？那本王还真要讨教一番了。”
姜婉道：“这习古琴就已经让徐徐的少时没得休息了，哪还能有余下的精力钻研棋局呢。”
“哦？那徐姑娘所指的童子功，又是何人？”
姜婉一笑，拉起身旁的纪凡珺，向众人道：“各位不知，纪姑娘可是这京中无人能敌的对弈高手呀。”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楚无咎也颇感意外，纪凡珺此人从不出府，往来的贵女席面也鲜有参加，哪来机会与人对弈，无人相较又何来的高手之说？
贵女中不知谁人道出了楚无咎的想法：“徐姑娘，要说叶姑娘是大周第一琴师，我等都是有所耳闻的，但这对弈高手，还要‘无人能及’，这……都没听说过呀。”
姜婉看着楚无锋，笑道：“以往是没人知道，但今日赢了秦王殿下，不就人尽皆知了？还省了麻烦。”
“哈哈哈，徐姑娘好大的口气，架着本王，还真是不得不应战了。”
楚无锋这才把视线放在了姜婉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纪凡珺身上。
一身水蓝色衣衫，妆发素雅，额间留着碎发，又时常低眉颔首，坐在这不大的花间堂中，都难以让人注意到她。看这身形也是个娇小柔弱的，听说还是太子太傅的孙女，若说擅长些女红书画之类的，他还能信，棋局之中千变万化，但大都避不过兵法诡计，再看纪凡珺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属不可信。
“纪姑娘，可真是会对弈？”
“不，不，我不行的。”纪凡珺脸颊绯红，身体本能地连连摆手。
“徐姑娘，这可不是本王不肯了。”楚无锋向着纪凡珺一笑，她的脸颊红得更甚，加之周围众将领的吆喝，便更加不敢开口了。
姜婉也不着急，覆在纪凡珺耳边，轻声道：“凡珺，这或许是你今生与他唯一的机会，万不可错过了才好。”
纪凡珺猛地回头，震惊地瞪大双眼，颤颤巍巍开口道：“你怎知……”
姜婉深深看着她，眼中闪着星光，沉声道：“往后我定与你道清缘由，你只需知晓，今日这宴席，徐徐实为你而设，望你万不可辜负了。”
纪凡珺还在震惊中，姜婉又大声向楚无锋道：“殿下，我与纪姑娘商议，她鲜与外人对弈，故而想让殿下让她一二，如何？”
“哦？纪姑娘想要本王如何相让？一子如何？”
“那倒不必，纪姑娘三局中若能胜一局，那便是胜了，如何？”
“这有何难，本王诺了，纪姑娘，请。”
楚无锋率先从席间起身，小厮早已在小台上备好了棋盘棋子，楚无锋很风度地落座白子位，伸手指向黑子位，道：“这第一局，本王让纪姑娘先手。”
纪凡珺已然回过神来，双手放开已被她捏皱的裙角，起身与楚无锋对视，眼底渐渐涌起一股热意，她又回身再看了眼姜婉，向她微微行礼，便向那黑子位走去。
叶以冬在一旁看着热闹，坐姿也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越发散漫了，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百无聊赖般地问姜婉：“欸，你说你那第一琴师这个事儿，威胁威胁我下场还行，这纪凡珺那般不争不抢的，还能给你抓住什么把柄？”
姜婉虽也小喝了几杯，但还是维持着端正地坐姿，一脸嫌弃地瞥了眼叶以冬，又一脸温柔地看向纪凡珺。
她已落下第一子。
姜婉淡淡道：“她的把柄，便是楚无锋，她不会拒绝的。”
前世的纪凡珺和姜婉细细讲过，从小到大，她是如何悄悄跟在楚无锋背后，爱慕他，追随他的一切喜好。
楚无锋还在宫中为皇子时，便对需要深谙帝王权术的太子之位毫无兴趣，更是不喜欢那些金灿灿红艳艳的衣衫，身为大周朝第一位皇嫡长子，私下只喜欢身着素袍蓝衣。平日里除了太傅们教的必要的功课外，他的兴趣全在舞刀弄枪身上。
纪凡珺身为女子，身子骨虽不算太弱，但尝试过很多次习武，终究没能有所成，最后只得找人做了一把小巧的轻弓，苦练箭术，多年下来，至少准头还是不错的。
在纪府中，古籍经典数不胜数，纪凡珺总是挑些与兵法相关的，加之纪连山虽学术渊博，却不是个迂腐的，对于他这唯一的孙女喜爱兵书之事，也甚是赞赏，偶有时机还亲自教导，故而纪凡珺“纸上谈兵”的功夫可不输于秦王军中的一般将领。
而她最有天赋的，还是对弈。初学不过两三年，纪连山就已经下不过她了，纪凡珺自己也是自乐其中，只是纪家家教严明，纪凡珺本身也不是个爱交际的，这京中暂无人知罢了。
姜婉的回忆，被楚无锋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纪姑娘，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