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家要祭棺的那一天,姜建国早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姜家的人也很担心老爷子,没办法,就跟着人一起去了鲁家。
如果今日鲁家真的出了事,他们也能帮衬一二,整个姜家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姜九音和姜庭州。
姜庭州在书房里工作的时候,姜九音突然打开门溜达了进来,看着认真工作的姜庭州。
“你不跟着去看吗?”
“我看了,鲁永丰就不会死吗?”姜庭州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圆滑的几乎完美无缺,可现在,却好像将那一张假面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一点真实的尖锐来。
姜九音抬手按在姜庭州的脑袋上。
“我最多睡几天就一定会醒来,姜庭州,我不管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好人,但他得控制住自己的恶念,那也勉勉强强的算是个好人。”
姜庭州感受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只手,姜九音用的力气稍微有些大,让姜庭州的脑袋都觉得沉重了几分。
“您觉得,我是个坏人。”
姜九音平日对着姜庭州都是一副挺欣赏的样子,在这之前,一个月的时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伪装的十分成功了。
“算不上吧,在我看来,他们正常人眼中的坏人其实也都是蠢人,你这样的,是聪明的坏人。”
姜九音说着,从旁边的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来“其实你的命数,我本没算错的,暴君和仁君,你知道你这样的,如果做了皇帝,该是什么样的?”
姜庭州靠在椅子上,难得的慵懒随性,掀起眼看了一眼姜九音。
“大概是暴君吧。”
姜九音点头“自我认知倒是准确。”
“冒昧的问一句,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
姜九音揪住姜庭州的脸,让姜庭州和人对视,姜庭州的眼神依然温和,这张脸上依然表情很淡,足够糊弄人了。
“姜庭州,你知道你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吗?”
姜九音拿出一面镜子怼在姜庭州眼前“你看过你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吗?”
姜庭州和镜子里的人对视,镜子里的人双眼深邃,看上去也是平和的。
“不知道,我的眼神有什么问题吗?”
“也对,因为你没有见到这样的眼神,所以你察觉不出来,但是你不知道,从前的我,就和你这个眼神差不多。”
姜九音指着自己的眼神。
“你看着人的眼神,都不带感情的,你眼中所有的感情都是伪装出来的,不是吗?”
“就连你的家里人也不意外。”
姜庭州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对姜九音的话也不辩驳。
“我看姜家的人都对你不错,一点都没有打动你吗?”
“我照顾到了家里的每一个人,是姜家理想中的继承人,做好了姜家的儿子和哥哥,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怪不得会有这样的眼神。”姜九音戳着姜庭州的胸口。
“铁石心肠。”
姜庭州感受着胸口的那一点,虽然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但他的胸口却是剧痛,像是被重锤敲打了一下。
“您可以放心,我不会对姜家下手的,您不必特意来警告我吧。”
“不,我担心的可不是姜家,有些话迟早要说的,小鬼,控制好你自己。”
姜九音说完就转身走了。
“您觉得我们的缘分,是因为我们很相似吗?”姜庭州开了口,这个时候,他眼中的情绪倒是真实了几分。
“大概吧,我师父说,这是病,得治,一个病人和一个普通人在一起,你觉得会怎么样?”
姜庭州点头,普通人大概会是一个牺牲品吧。
“可您好像不担心啊。”
姜九音在门口回头,然后漫不经心的甩了一句“弱鸡,我让你六百年,你也打不过我,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对我来说,应该都不是问题吧。”
姜庭州看着紧闭的房门。
这缘分,他还挺想要的,世人皆蝼蚁,唯独姜九音,是不同的。
姜家人是第二天才回来的,顺便带回了姜九音的棺材。
“看来,你们什么都没做。”
姜建国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他岁数不小了,这两日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心理上的压力。
鲁永丰和他关系不错,又是这么多年的老友了,亲眼看着鲁永丰计划着去赴死,他到底是在心底有了一道坎。
姜九音下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姜庭玉身边的人。
姜九音扫了一眼“这谁啊?”
姜庭玉就知道,姜九音是真的不在意,甚至早就把人忘记了,可怜鲁凯风几乎把姜九音当做自己的人生阴影了。
“这是鲁家的小辈鲁凯风,姑奶奶,他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说,是你说的,让我去学什么鲁班术,可我不是学这些的,我大学快要毕业,我马上要去一家大公司实习了。”
鲁凯风已经有些颠三倒四。
“你可以不做,可以反抗,然后看着你们家里人不断献祭,我说了,这是你们家的事情,来我这找理由?”
鲁凯风突然燃烧起来的气焰又突然消失了,看到姜九音的眼神,甚至还胆怯的后退了两步。
“小鬼,你祖宗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
鲁凯风看着姜九音转身要走,整个人都崩溃了一般蹲下去。
“凭什么因为你一句话就要牺牲我啊?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
姜庭州出来的时候,姜九音的声音刚刚落下“废物。”
姜庭州看着回自己房间的姜九音,看上去,姜九音似乎很不高兴,居然被一个年轻人惹怒了。
姜庭州看着鲁凯风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小月,去给鲁少端一杯茶来。”姜庭月好不容易从学校回来,就去鲁家见证了一场惨烈的葬礼,人也有些恍惚,但是她大哥一开口,她又清醒了不少。
“是。”
“传说中的鲁班术已经消失了,你的父亲爷爷和那些老祖宗,或许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的确是你们家的东西,所以他们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姜庭州端起一杯茶,没有递给鲁凯风,而是直接泼到了他脸上。
“你亲眼看到了他们的死亡,却只悲伤于自己的未来,只能说,鲁家的没落是应该的。”
姜庭州看着鲁凯风“既然不想,你也可以让你的长辈继续去献祭,然后让鲁家诞生一个有点用的人。”
姜庭州看着鲁凯风“享受了鲁家给你的所有,但现在,鲁家就对不起你了?”
鲁凯风头上顶着茶叶,和身上湿透的茶水,站在姜庭州面前难堪又狼狈。
“回去吧,如果还将自己当做鲁家人。”
鲁凯风离开之后,旁边的姜庭玉才长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大哥“大哥,其实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现在恐怕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长辈,心情有些复杂,但很明显,现在的鲁家还暂时顾不上他的心情。”
姜庭州对着送鲁凯风的保镖点了点头。
“所以大概是带着逃避的心情来咱们家的,骂几句就好了。”
姜九音敷衍的掌声响起“其实你还不如打一顿来的痛快。”
“好歹也是鲁家的少爷,不好那么不给面子吧。”
姜九音却已经去看自己的棺材了,身后有人跟上了她。
姜九音的棺材原本被天雷一劈,虽然没有四分五裂,可上面也多了几条深深的刻痕,可如今却被不知什么东西严丝合缝的填充起来了。
姜九音摸了摸那些花纹,那些花纹是姜九音画出来的,不知道鲁家到底做了什么,那些东西严丝合缝的落在棺材上。
“其实他们祭棺对我也是有好处的,灵物,是不能抵抗他人心甘情愿的献祭的。”
姜九音翻身进了棺材,躺在棺材里看着上面的天空,然后棺材旁边冒出来一张脸。
“姑奶奶。”
“说吧,跟着我要说什么?”
姜庭玉沉默了一下,悄然伸手递过去一块玉佩“我在鲁家见到了一个人,这是他给我的,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说吧。”姜九音没有接那玉佩。
“他说,师姐,好久不见。”
姜九音点点头“是吗?真是糟糕的搭讪办法。”
“那您?”
“这玉佩还挺值钱的,喜欢就拿去玩,不喜欢就去卖了换钱。”
姜庭玉有些犹豫“您不要吗?”
“没必要,虽然贵重,但我还瞧不上。”
姜九音从棺材里坐起来。
“我算了一下,后天的时辰不错,就后天吧。”说完就从棺材里翻出来往房子里去了。
姜庭玉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又看着姜九音消失的背影,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连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问一句。
姜庭玉突然有了一种感觉,那个人暗中蹦跶着,拼命想要引起姜九音的注意,可姜九音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姜庭玉这个时候,倒是莫名的有些可怜那个人了。
姜九音扔着铜钱玩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姜庭玉给她带的话。
姜九音微微阖着眼,眼中都是漫不经心。
这个人不断的在自己周围蹦跶,而且着重提醒了那句话,师姐。
姜九音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要什么,或许是想让引起自己的注意,或许只是随意找了一个和她有关的身份。
但是很不巧,姜九音的确对自己所谓的师弟没有多少记忆,对姜九音打感情牌,一定是那个人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
姜九音看着落在桌子上的铜钱,她这一次,其实是平卦,她很少算出平卦来,看来这一次就算进到了棺材里,也不会对她的现状发生什么改变。
京城的夏季多雨,姜九音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陷入了沉思。
“您确定是今天?这看着可不像是天时地利啊。”姜庭州的轮椅划过来。
“下不下雨,和我的吉时没什么关系,不过前天的时候,我看了天气预报,明明是晴天啊。”
姜庭州先是沉默了一下“您靠的是天气预报?”
“是啊,你们不是说了吗?现在是科学年代,所以我打算先进一些,比如说看看天气预报什么的,事实证明,我还是算命的好。”
姜庭州看着外面的小雨“那您今天还下葬吗?”
姜九音点点头“当然,反正也不是正式的,先躺进去看看吧,我的棺材应该不会漏雨吧。”
“需要给您打一把伞吗?”
“需要,还是打上吧,木材淋湿了之后说不定会发霉啊。”
姜九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差不多到时候了。
“时间到了,我先去了。”
“只带手表吗?”无怪乎姜庭州这么说,毕竟姜九音现在有些网瘾少女的趋势。
“就那么一个棺材,我带了手机还要带充电宝,到时候要带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棺材装不下啊。”
姜九音还有些可惜“而且现在不埋起来还好,但埋起来的话,可能信号就更不好了,我当初造棺材的时候,也没想到信号这种东西啊。”
姜庭鹤牵着“萨摩耶”站在自己大哥身边。
姜庭州看了一眼“突然养了个宠物,这是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吗?”
姜庭鹤在他大哥面前一向不太会说谎“嗯,那个,姑奶奶不是挺喜欢这狗的吗?所以就一起来送送。”
“你这狗还挺聪明的,看着比你聪明。”
“哈哈哈。”姜庭鹤拽着狗子远离了自己的大哥。
姜九音不知哪里的一套道袍,白色苏绣,看着的确仙风道骨。
“那我先进去了,棺材板别给我钉起来了,等我醒了,自己会爬出来的。”
姜九音安详的躺在棺材里,姜家人过去给人把棺材盖子合上。
姜庭州看着棺材盖子合上,朝着管家招了招手。
坟旁边立起来三把巨伞,看着像是一簇蘑菇,将外面的雨挡在了棺材外面。
不得不说,正常人看来的确是个诡异的场面,谁家将人活埋了,不埋土,给打一把伞的。
最后还是姜松扶着老爷子先行离开。
姜庭州看了一眼墓地“我们也走吧,过两天人就回来了,你们难道还要在这守着?”
“走吧走吧。”几个人推推搡搡的走了。
姜庭州打着伞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
“大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