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门蓝衣堂内,为了方便红平日里给众弟子药施药换药,方是闲特意收拾出了一间专门用来安放病患的宽大房间,内里约有床榻七八副,现在大部分都已经空了,只有王不留行还躺在那睡着。
其实他并没有睡多久,不过一会便清醒了过来。杨崇浚按照颜凉的要求一早就伺候在旁了,只是王不留行一直睡着,他无事可干,坐了一会便昏昏欲睡起来,杵着下巴脑袋一垂一垂,他最近心事重重,晚上也睡不好觉,白天又刻苦训练,现在一歇下来,身体各处的疲乏就涌了上来,困的打不开眼睛。
王不留行睁开眼睛时,就看到杨崇浚正坐在他的床边打瞌睡,他张了张嘴,发现口里又苦又涩,哑着嗓子叫道,“臭小子快去给我倒杯水,老子嗓子都要冒烟了!”
杨崇浚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擦了擦口水,忙去给王不留行倒了杯水,王不留行一口饮尽,觉得口中跟着了火一样,毫不解渴,嚷嚷道,“再倒再倒!”
杨崇浚来回跑着倒了几回,怎知王不留行越喝越渴,大叫道,“把整壶都给我拿来!”
“好嘞好嘞!”
杨崇浚忙不迭把一整壶茶都递给了他,王不留行对着茶壶嘴咕嘟咕嘟连喝了一大壶,将茶壶一撇,总算是感觉活了过来。
“红药那个臭丫头,非说老子中了毒,奶奶的,白白挨了三针,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王不留行兀自喋喋不休的抱怨,“中没中毒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岂有此理,我待会非得找她理论理论不可!”
杨崇浚站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的提醒,“师叔祖,您如果现在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大概就知道了。”
“我脸怎么了?”王不留行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浑身轻松的很,不但浑身轻松,肚子还饿的很。
杨崇浚看了看王不留行的脸,有如唱戏的在脸上抹了一层假面粉一样,面上浮了一层白霜,两个眼窝黑洞洞的,双眼却炯炯有神,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怪异。
“要……要不我还是给您拿个镜子看看吧?”杨崇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王不留行现在的样子,总之瞅着就不像是平安无事的人。
“我才不要什么镜子,老子快饿死了,给我搞只烧鸡来!要全福德的土窑烧鸡,快快快!”
“好好好好!我这就去,您稍等哈!”
杨崇浚可真是怕极了王不留行,赶紧亲自跑了一趟全福德酒楼,用荷叶包了两只烧鸡就撒丫子跑了回来,一口气都没歇,进到蓝衣堂时,烧鸡还是烫的,他赶紧将烧鸡恭敬地双手奉上,王不留行这才微觉满意,撕开荷叶,一股浓香的烧鸡味飘了出来,杨崇浚看着王不留行的样子,觉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感觉这么一会的功夫王不留行两边脸颊上的肉开始往里凹进去了呢?
他不错眼地盯着王不留行看,就觉得他的脸怎么越来越白了,忍不住小声道,“师叔祖,您的脸……”
“哎呀!”
王不留行突然捂着肚子在榻上打起滚来,“我肚子好痛啊!好痛呀!”
“哎呀哎呀!你小子给我吃了什么?”
只见他的脸越来越白,眼窝越来越黑,眼看着就变成了一张煞白的鬼脸,杨崇浚吓了一跳,冲出门去大叫:“红药红药!快来!不好了!”
红药此时刚从外面才买了药材回来,与她同去提货的蓝衣堂弟子手提肩驮背扛几乎要看不出个人形来,红药正在忙着卸货,忽地听见不远处杨崇浚一嗓子大叫起来,忙放下手里的药材冲了过去,“怎么了?”
等她进到屋中一看,王不留行像是一只被人拍到岸上的鱼一样,拼命地在榻上弹动着,面色青白诡异,指着杨崇浚咬牙切齿道,“这小子阴我!”
杨崇浚吓得赶紧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
“就是吃了你的鸡我才肚痛的!”
红药见旁边还剩着半只烧鸡,拿起来闻了闻见无异味,撕下一块鸡肉来尝了尝,道,“老前辈你冤枉好人了,这鸡肉没有问题。”说罢看了杨崇浚一眼。
“那我肚子怎么这么痛!哎呦哎呦!”
众目睽睽之下,眼见着一道道黑色的细线自王不留行的脖子处开始往上爬,速度极快,仿佛是活物般朝着他的头顶直奔而去。
众人大吃一惊,红药当机立断,抽出三根金针自王不留行头顶刺了进去,那黑线仿佛被定住了般不再往上攀爬,可王不留行的样子实在是怪异至极,口中咯咯咯地打着嗝,眼睛翻白,忽地一拳朝红药挥了过去。
王不留行功力何其高深,便是这无意识的一挥若真击中了红药也足够她当场小命不保。杨崇浚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她拦腰一拽,便叫她避开了那要命的一击,只是她绑发的红发带却被那掌风给扫落了下去,一头瀑布样的长发倾泻了下来,扫了杨崇浚一脸。
长发披散于肩,没了平日高高梳起显得过分娇俏的发髻,那一头披肩长发衬托她的小瓜子脸莫名多了几分成熟美人的味道,杨崇浚忽地睁大了眼睛,一瞬间竟然看的有点呆了。
在门外观望的蓝衣堂众弟子见王不留行突然情绪失控,纷纷涌了进来试图将王不留行给按住,“掌门师叔!您千万要冷静啊!您老人家的身子要紧啊!”
“便是真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您可千万别伤害小辈啊!”
王不留行本就武功到了顶,这会忽地情绪失常哪里是一干长门弟子能按得住的,一人一个揪起来朝门外一丢,不一会便只听蓝衣堂内各处传来噼噼砰砰的摔摔打打的声音,并伴随着一路“哎呦哎呦!我的妈呀!”的痛呼。
箫褚白和颜凉呢,这会正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因为突然出现的青衣怪人,叫二人原本的吃鱼的兴致都淡了,箫褚白看了一眼满地泛着白肚皮的死鱼,忽地觉得释然了,他早已不是当年懦弱胆小六神无主的懵懂少年,而眼前的她也不再是那个笑容灿灿的红衣女侠,执着于过去不肯放下,又如何能珍惜眼下的人呢?
箫褚白脉脉地看着她,或许那里是最开始一刹那心动的地方,但是现在他愿意与之携手的,却是眼前的人。她们不一样。
颜凉颇有些遗憾地看着地上的死鱼,“都怪那个青衣人!”
“算了,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鱼。”箫褚白笑着挽起她的手,“不是只有这里才可以吃到鱼。”
所以最后二人还是离开了那片山谷,一路回到了京都,去了一间超级奢靡豪华的酒楼饱餐了一顿,吃饱喝足后二人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
牵着颜凉的小手,箫褚白心里觉得十分满足又有点滑稽,他们现在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他极有可能会被人当成是个禽兽,他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算了,在颜凉恢复之前,权当是多了一个女儿吧。
街道边上已经开始有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红灿灿亮晶晶,一个一个圆润可爱极了,箫褚白买了一串递给了颜凉,颜凉觉得有点好笑,“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好吗?我只是长得像个小孩而已!”
可她还是欢欢喜喜的接了,毕竟被人宠着念着的感觉那么好,干什么要拒绝呢。
两人刚走到蓝衣堂大门口时,就听到门内传来的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还以为是被谁让人偷袭了!
颜凉一把丢掉只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和箫褚白冲进门内一看,满地皆是被打翻一地的蓝衣堂弟子,个个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口中痛呼不止。
二人正奇怪着,就看到门内狂胡乱叫着冲出一个人来,那人面白如雪,身上丝丝缕缕的黑色毒线已经爬到了脸颊,头顶上插着三根金针,整个人如疯似魔,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门主!掌门师叔他神志不清啦!”地上哀嚎不止的弟子痛叫道。
头上只简单插了根簪子,形容狼狈的红药追了出来,见到二人大喊,“快拦住他,别叫他冲到了街上!!”
他们不过才离开一小会,这怎么就发生这么大的事了?
箫褚白掌中运起内力,一掌朝王不留拍了过去,王不留行动作快极,绕是神志不清可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箫褚白追他而去,两人瞬间对掌无数,一时竟难分上下。
颜凉赶紧跑到红药身边将她扶起,问道,“红药,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不是已经除了毒吗?”
“我原本也以为拔净了,可这会瞧着,像是忽地又产了新的毒出来,而且比刚才的量更大更猛烈!”
已经拔出的毒还能继续扩散?那就是根本没有除掉毒根,他的体内肯定还有毒源没有切断,颜凉盯住王不留行,仔细打量着他,却见他的肚子既大又圆,圆鼓鼓活像个孕妇一样,可是之前见到他却分明不是这样的!
“肚子?他的肚子里是不是有什么?”颜凉看着王不留行的大肚子忽地想到了什么,忙冲着箫褚白道,“箫褚白!击他的肚子,他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箫褚白一低头,却见王不留行的肚子果然又大又圆,十分不协调,低低道一声,“师叔得罪了!”
一招学自谢半仙的半生风雪轻飘飘地撞落到他的肚子上,那一阵冰寒之气沁肌入髓,只冻得天地百花刹那凋谢,所过之处生机断绝,人体的生机如流水样消失,他肚皮上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枯萎了下去,不到片刻便憋了下去,布满了褶皱。
王不留行双眼圆睁,喉间咯咯咯怪响了一阵,忽地一张口喷出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将那东西吐了出来,原本已经爬到了脸上的黑线极快地消失了下去,面上的白霜渐渐消散,人就那么毫无防备的自半空里跌了下来。
箫褚白扶住王不留行落回到了地面上,将王不留行安放好再回头看着地上之物,却见是一群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小蝌蚪,兀自摆尾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