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褚白等着她看了半晌,颜凉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揉着眼睛问,“你怎么跑我房间里来了?”
箫褚白慢慢平复了复杂的心情,鼻尖仍沁着冷汗,淡淡道:“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自己睡着是什么样?”
颜凉噗嗤一声笑出来,“萧大门主,你在逗我吗,我能看见自己睡着时候的样子吗?”
见他仍是一脸震惊难明的奇怪神色,不由得问道,“我睡觉怎么了吗?”
“没什么。”箫褚白微微侧过身去,轻轻呼了一口气,“只是从未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睡姿。”
颜凉不在意的活动下肩膀,只觉得浑身痛的厉害,好像睡着的时候被谁蒙在被子里狠狠揍了一顿一样。她看一眼箫褚白:“你刚才不会给了我一拳吧,我怎么浑身痛死了。”
箫褚白回想了下刚才的情景,心想自己哪里敢揍你?
挂上平时那副淡漠的样子,环起手臂,淡然道,“原本想叫你起床,送你一份大礼。如今瞧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后面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如今也可以的!”颜凉立刻爬了起来,两眼灼灼泛光,“我虽然要死了,但是也不妨碍及时行乐。”
箫褚白不再理她,率先推门走了出去,颜凉追在后面,不停的问,“是晓凤楼的桂花鸭吗?我来了好几天居然都没有吃过正宗的桂花鸭,遗憾啊!还是脆骨奇香鸡?我原本打算和杨崇浚明日去尝尝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这美食啊,也是吃一次少一次!”
箫褚白带着她径直朝着自己独居的院子走去,任由她在后面喋喋不休。
夜晚凉风习习,一轮圆月当空,星子随意散乱的撒在天幕上,看起来不甚走心。
越过黑黢黢的荷花池,白日里清雅高洁的荷花此刻看起来如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树影婆娑间,颜凉隐约看到有一个人独立静默在门前,一身精干的黑衣,头戴大大的帷帽,一身风尘仆仆还没散去的凉气,只是左袖空空,微微随风而动。
她着意用目光多点了一下这人的左臂,这人没有左臂?
箫褚白径直推门走了进来,那独臂人无声的跟了进去,颜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动,也跟着走了进来。
门在身后关上。
箫褚白回身,对着黑衣人道温柔地说着,“一路从京城赶回来,辛苦了。”
“应该的。”
竟是个女声。
箫褚白看着她,眼里似乎都柔和了几分,全不似平时的冷厉孤绝,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的嘴角竟沁着一抹微笑。
颜凉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二人,这大半夜的叫她起来,就是看他们久别重逢,依依再见的戏码?
箫褚白看着独臂人,声音少有的柔软:“沥沥,摘掉帷帽吧。”
原来这人就是沥沥!
颜凉一路走来,早已听闻沥沥大名,知道她是唯一跟随在箫褚白身边的女侍卫,深得箫褚白信任和喜爱, 可没想到她居然是独臂。
沥沥有些迟疑,在意地看了颜凉一眼,低声道:“在这里?”
声音虽略显低沉,却仍能听得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不知怎么竟有点熟悉的味道。
颜凉突然浑身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了悟,心里只想到一句话,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晴川,沥沥!是了!
“无妨。”箫褚白温言道。
得了主人的肯定,沥沥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样,抬手摘掉了那个戴了许久许久的厚重帷帽。
一张线条俊秀,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的年轻女性出现在了眼前。
颜凉震惊地捂住嘴巴,居然真的是晴川!
当年追随在陆朝颜身边出生入死,陪在她身边最忠心的部下,历晴川。她本以为晴川早已死了,在两仪宫的那场乱斗中,她曾亲眼看见陆玄机挥剑斩来时,晴川奋不顾身的挡在她的身前。
没想到,晴川居然没死。
沥沥看着面前眼生的妙龄女子,有些疑虑的看着箫褚白:“门主,这是何意?”
箫褚白嘴角含笑:“她自称是陆朝颜关门弟子,两仪宫旧人,精通小叶檀与扶风回雪,你可识得她?”
颜凉抬起一双泪眼,看到晴川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睛正疑惑的打量着自己,她轻轻一笑,说道:“晴川,真没想到此生还能与你再见。”
沥沥的眼中刹那间火光大作,知道她是晴川的人,都早已死绝了!
“箫褚白,我们二人想单独聊一聊。”颜凉转头看着他。
颜凉看着沥沥空荡荡的左袖口,心里一瞬间悲痛交加,比自己断臂还难受千分万分。
箫褚白看了一眼沥沥,沥沥有些怔忪的回头,喃喃道:“门主,就让我们单独谈谈吧。”
箫褚白点了点头,没有打扰这对旧日朋友的再相见。
耳中听着箫褚白已经走远,颜凉拉住沥沥的右手,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楚,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第一次不再掩藏自己的情感,眼泪仿佛不要钱一样大颗大颗地涌出,她心疼啊,她那么好那么好的晴川怎么就失了一条手臂,成了这样。
沥沥早已习惯了如今这副模样,看着面前忽然泪流不止的人始终犹疑:“这位姑娘,你是……”
颜凉笑着擦擦眼泪,“我九岁那年,第一次与师父下山,偶遇郑州百年大水,当时浮尸百里,饿殍遍地,路边尸骨堆积如山,在林家庄子的破庙前有一对姐弟被一群恶狗围着疯咬,我于心不忍,破门规沾染了凡尘俗事,救下了那对姐弟,可惜弟弟因为疫病难治,终究是撒手而去,那个姐姐也不过七八岁,我们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山门擎天宗,修习刀法,自此一别八年,是也不是?”
沥沥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人,反复打量着颜凉,一丝细泪顺着眼角流下而毫无知觉。她忍着哽咽问:“那弟弟叫什么名字,如今葬在何处?”
“弟弟叫挽洲,姐姐叫晴川,弟弟葬在郑州林家庄子后山的李子林地里。”师父不沾俗事,那个坟包是两个小丫头连刨带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挖好,墓碑上的字迹是陆朝颜第一次运用指力刻就,那时的晴川看的呆住了,想不到陆朝颜小小年纪竟可以以指代刀,也是那时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自此拼命练习,拼命练习,只希望可以遥望她的背影,追逐她的脚步……
“主子……”
“挽洲喜欢吃酸李子,你希望他一辈子都可以有李子吃……”
“世人皆以为两仪宫历晴川善使双刀,却不知她真正厉害的是火鹰神枪,一柄长枪耍起来,才真叫威风凛凛!”
沥沥一把将颜凉抱了个满怀,放声大哭,这十年来的暗淡日子都不曾让她掉过一滴泪,哪怕断臂残废,哪怕被人污蔑诽谤,她都可以如一块顽石,屹立不倒,可如今,心里最牵挂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切黑色褪去,她好像又找回了自己的情感,终于敢放声大哭了。
“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沥沥看着面前的陆朝颜这副奇怪的样子,忍不住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生怕她是假的,是自己还在做梦。 颜凉拉着她的手,俩个人肩靠着肩坐下来,将自己的遭遇细细讲了一遍,沥沥一边听着一遍忍不住抽泣,好 像积攒了十年的眼泪要在一夜间流完。
“从来不知道你倒是个爱哭鬼。”颜凉打趣道,沥沥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笑着笑着, 一想到如今陆朝颜这副凄惨惨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打转。
颜凉伸出手掌,凝神聚气,掌心里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她的内力,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干涸了。
“我快死了。”颜凉淡淡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感觉,箫褚白待你不错,我相信他的为人,日后也必定能护你周全。”
沥沥豁然站起身,“您不能说这样的话!”
颜凉收回手,“别说那些天真话,人还能和天争命吗?能在临死之前见到你,我已经无憾了。”
沥沥看着她,眼泪又开始汹涌而出,大雨滂沱。
“对了,我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要弄清楚,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箫褚白?我看他似乎对我颇有歉疚,又处处维护,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个人,更不记得做过什么事值得他相助两仪宫到这个地步。”
“当年陆玄机突然暴起痛下杀手,我们几大护卫皆来不及……”她不想多说颜凉的伤心事,便跳过这一段直接说:“后来,钱潮带着您逃走时,陆玄机追来,我以身挡剑,双刀被他震碎,他一剑砍断了我的左臂,倒地之前,我勉强封住了自己的筋脉,后来没过多久便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整个晓雾山被夷为平地,然后……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人背着我……是……是门主背着我下了山,他当时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到镇子上时,整个后背都染成了血色,我当时还在想,这么好的衣裳,真是浪费了……”
“后来那两年我一直在荆州养伤,两年后门主将我接到他的身边,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江湖上两仪宫早已声名狼藉,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主子,是有人恶意抹黑我们。”
颜凉站起来,慢慢走着,箫褚白当年也曾出现在晓雾山?
他为何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