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翊装模作样地抖开折扇:“不知兰兄有没有发现,这楼里墙面的隔音,比平日里见得要好得多。”
莫庭晟见过了他真性情的一面,莫名就不太看得惯这副假仁假义的德行,挑了挑眉:“惭愧惭愧,兰某这还是第一次在青楼留宿,实在无从比较。”
江翊平白被他摆了一道,差点被口水呛住:“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经江兄这么一说,倒也确实如此。”他也只是一时兴致有意逗他一逗,成功给自己扳回了一城,就打算扯远,于是充耳不闻地打断他:“昨夜我们进来之前,这隔壁的房间里是进了人的,后半夜不好说,但你我前面喝了大半宿,我反正是半点动静都没听到。”
毕竟总不会有人来了青楼点了姑娘,却只是盖被子纯聊天吧?
即便恰好隔壁来了个品性高洁只求与姑娘神交的“君子”,莫庭晟的内功深厚,五感也比常人要敏锐一点,要不是有意降低五感的感知度,按照平时的楼房情况,即便他们只是在隔壁低声交谈,他在这边也多少能听到一些响动的。
江翊和他对视了一眼,曲指在墙面上敲了敲:“这墙做过隔音处理。”
莫庭晟学着他的样子凑到墙边叩了一下,附耳听了一会儿动静,脸色一沉:“空瓮垒墙,普通的风月场,可用不着费这么大功夫。”
他们两人的身量相当,此时凑得又近,各自脸上的光线都被对方挡了大半,江翊无意识间抬眼,只觉得自己要被吸进那双目光深沉的黑瞳之中。
莫庭晟看出他晃了神,退开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江翊拉回思绪,强装镇定地开口:“当然是在想,这隔音的方法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破解。”
他反应很快,但是说话中一些含糊的磕绊还是无法忽略,莫庭晟只当他又有什么心思瞒着自己,只觉得跟他说个说成天都得猜来猜去实在累人得慌,便有些懒得问,只凉飕飕地道:“想出来了吗?”
这回江翊倒是老实了,摇了摇头,半点不觉得帮不上忙有什么好羞愧:“想不到,兰兄说的这法子在下闻所未闻,想来兰兄应当知道破解之法。”
莫庭晟“嗯”了一声:“很简单。”
“哦?”江翊摆出愿闻其详的神情。
莫庭晟漫不经心地用指节轻轻敲着墙面:“把墙拆了就成了。”
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经被堵得第二次无言以对。
江翊有点想不明白,这人长得满脸正派,怎么信口雌黄的本事比自己还要胜几分?
江翊也不是省油的灯,心想着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被牵着走,干脆就自己重新起个头,颇有几分卖乖嫌疑地陪着笑:“看来兰兄对这手法颇有研究,那依兰兄所见,该如何打探消息呢?”
言下之意:偷听看来是行不通的了,得想想别的法子。
莫庭晟见他一人千面切换得太快,颇为嫌弃地斜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模样,不甘示弱地回敬:“这梁上君子也是君子,江兄以为呢?”
能怎么办?隔墙听不见,就上房呗。
江翊神色凝重地思忖片刻,语气颇有些义无反顾:“事急从权,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恐怕只能劳动兰兄了。”
莫庭晟磨了磨牙:“江兄,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江翊:“嗯?兰兄但说无妨。”
莫庭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慢悠悠地隔空朝他一递:“江兄往后,不妨每日睁开眼便喝点酒。”
“?”江翊不解。
莫庭晟:“你我虽相识短短不到两日,但以兰某拙见,这杜康于江兄而言,不但可以解忧,还能治戏瘾。”
江翊:“......”
这人半个脏字没带,可自己怎么总觉得好像挨了一顿骂?
莫庭晟见他吃瘪,大清早就被他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酸得牙疼的不悦都舒坦了不少,半点不浪费地把倒出来的酒喝掉,留下独自凌乱的江翊回身进到屋后,推开那扇不临街的窗户,打算从外面直接跳到房顶上。
可他刚一跳上窗台,就被反应过来赶到的江翊一把拉住了。
莫庭晟差点一个身形不稳摔下去,胡乱间伸手抓住窗框才稳住,对江翊这种说不过就使绊子的行为非常不齿,怒道:“你做什么?”
“在下......”江翊刚说了个习惯性的自称,就卡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做有些鲁莽。”
莫庭晟眉头一皱,江翊便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抢先一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的门道多少,水有多深你我现在都还没弄清楚,万一这青楼当真有问题,周围指不定安插着眼线,你要是大白天地往这上面一跳,岂不是就明晃晃地把咱们暴露了吗?”
这话里的意思,莫庭晟是明白的。
江湖事也好,朝堂事也好,打眼一下子就能被看见的污秽,也都算不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怕就怕明眼看不见的那些千丝万缕。
莫庭晟接受了他的观点,一把拍开他抓着自己脚踝的手,从窗台上跳下:“有道理。”
说完,思绪急转,心里冒出个想法来,他眼尾不易察觉地上挑了一下,盯着江翊毫不掩饰那点算计人的不怀好意:“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得辛苦江兄了。”
江翊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要不是怕丢人,恨不得当场夺门而出。
入夜,青楼的红灯初上。
李芸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个做工粗糙的木雕发簪,满心欢喜地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房门被敲响,她抬起眼,只是刹那,粉黛精致的脸上那点生气便烟消云散了。
她又不舍似的看了一下那木簪,这才起身往外走,出去才发现房门竟然还好好关着。
她觉得有些稀奇——往日里妈妈带的人都是二话不说直接闯进来的,今天怎么还有这耐心,敲了门不说,还等着她开门?
她轻轻摇了摇头,想来可能是自己听错了隔壁的动静。
正当她这么想,门口又响起了几声敲门声,伴着老妈子熟悉的嗓音:“这位公子,您怎么这么多讲究呢?我们这儿从来都只有姑娘等着客人的,还头一回见到客人等姑娘的,这芸儿可能还没起呢,您看要不我给您换一个?”
李芸忙往门口去,就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无妨,在下白日里远远得见姑娘出水芙蓉之貌,便已心生向往,这五六个时辰都等了,再多等这一会儿,又有何不可呢?”
那头老妈子没了声音。
虽然青楼的生意大多都在晚上,可也没听说过招妓还分时间的,还说得这么文雅,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来上门提亲来了......
李芸在这火坑里滚打了十来年,心早就死了,这花言巧语听在她耳朵里,只觉得可笑。
即便如此,可等她提了提嘴角,拉开门看清门外站的人的那一刻,还是愣了一下。
她见过的男人不少,却从未见过像面前这位长得这么丰神俊朗的。
江翊真事儿似的,先是朝面前衣衫不整的女子行了个礼,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活脱脱一个急不可耐的衣冠禽兽。
那老鸨见状心里冷哼一声,脸上谄媚的笑却半点不减,伸手把他往里一推:“芸儿,今夜好好伺候这位公子。”
江翊还真像个柔弱无用的书生,一堆就倒,顺势就扑进美人怀里,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李芸柔弱无骨地手往他身上一搭,分明滴酒未沾,说话的时候却已经带了微醺的绵软:“公子,您没事吧?”
江翊闭着眼不说话,手上也半点没有撒手的意思。
老鸨见惯这些男人的把戏,无声嗤笑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就听江翊又人模狗样地开口:“长夜漫漫,有佳人相伴就够了,老板娘帮我交代一声,这屋就不用其他人伺候了。”
那老鸨应了一声,把门一带,扭着腰走了。
听到关门声,江翊轻轻巧巧地抽开身,顺手理了理弄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
李芸不知道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想起以前遇到过一些喜怒不定爱动手的客人,强忍着不安,跟上去。
江翊一眼就看到了梳妆台上和其他首饰格格不入的木簪,心下了然,伸手拿了起来。
李芸刚跟进内屋就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强颜欢笑地迎上去:“公子?”
她其实长得不错,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一双杏眼即便是勾人的时候都是带着楚楚可怜的无辜,是男人看了很容易生出保护欲的那种毫无攻击性的美。
那一句“出水芙蓉”她倒也完全受得起。
可江翊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听她出声,头也不抬地朝桌旁的凳子抬手示意:“姑娘请坐。”
话语虽然有礼,语气却毫无温度。
李芸心惊肉跳地在凳子上坐下,生怕一个不留神惹他不高兴了要被拳脚相向。
老妈子刚才那句话已经告诉她了,这公子出手阔绰,不管发生什么,今夜她都得伺候着。
她坐立不安地等着,半点不敢随意乱动,迟迟等不到下文,这才畏畏缩缩地朝他看去,就见那人像是把自己忘了,只是专心地研究着手里那个其貌不扬的木簪。
江翊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眼来对上她的目光,见她下意识躲闪,便安抚似的笑了一下:“这簪子,是白天那孩子送给姑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