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我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虽然脑袋有点懵懵的,但是我好像记得昨夜有争吵声。
我拍拍脑袋。
“小暖——”
周先生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我疑惑又惊喜地跳下床,连忙开门。
正是周先生!
他一身简朴蓝色衣袍,梳着最简单的太极髻,端着一碗汤药,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啊——怎么刚见面就要灌我汤药哇?!”
我不满地抱怨,却还是接过温热的汤药,几口便全下了肚,苦得我龇牙咧嘴,肚子也一个劲地反胃,药已经倒灌到了嗓子眼。
“咳咳呕——”
“快吃些快吃些!”
周先生忙递过来一把蜜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往嘴里塞。
好多时才从汤药的苦味中缓过来。
我瞪着周先生,可眼中却还是想流泪。
“哎呀哎呀,都怪我都怪我,可爱的小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周先生一边道歉,一边顺势用双手托着我,把我抱在怀里,朝着厅里走去。
我委屈地把脑袋埋进周先生的颈窝里,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好可恶啊,竟然欺负我,我要给姐姐告你的状!”
我咬牙切齿,实则是在说气话。
“好好好,让凌霜好好教训一下我这个坏孩子,好让我们小暖消消气!”
周先生笑呵呵地摸摸我的脑袋,可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
”听说小暖最近不开心呀?”
“嗯。”
“那要不要和师父下山玩一玩?”
“下山?!”
我立即挺直腰板,在师傅怀里望着师父,满是惊喜与兴奋。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师父一脸和乐。
“你不是最喜欢山下的小玩意儿和话本子了吗?而且山下还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呢!所以师父要带小暖去玩个够、看个够!”
“哇,师父!我真的好开心啊!”
我在师父怀里疯狂摇摆,简直不敢相信师父竟然真的同意我下山!
可是旋即我又闷下来,有些担心。
”怎么了?”
“姐姐,她会同意吗?她一个人在雾洺迹守着医馆会不会很孤单?她会不会很累?”
“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小暖。我和凌霜都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师父认真地看着我,把我放下来,揉揉我的脑袋,“姐姐在外面练剑呢,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我犹犹豫豫。
我回头看了师父一眼,他平静地看着我。
“你的决定在你心里,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轻而易举地就知道我的选择是什么,只是......
我缓慢地走向院子,却停在了木廊下。我远远地望着姐姐。
剑光凌冽,似寒霜、似星光。
斩斩剑气在不断飘落的花瓣中跳跃,看似轻盈柔软,实则处处杀机。没有一瓣花瓣被剑斩碎。
姐姐衣袂翩飞,脚步灵越、步步生花。
桃花灼灼,却抵不上姐姐眉眼一丝一毫。
冰肌玉骨,风神绰约;明眸皓齿,唇若丹霞。
我呆立在廊上,双手紧张地揪着衣摆。
师姐练毕,持剑负身而立,看向我。
“小暖。”师姐轻唤我的名字,拂手扫过,那柄剑便如光般消散,“过来。”
我双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嗫嚅道:“姐姐......”
凌霜姐姐见我这般胆怯,迈步朝我走来。
“小暖,你想下山对不对?”姐姐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是我却感受到了深深的苦涩。
“......”
“既然如此,你便跟随师父下山去吧。”姐姐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拍拍我的脑袋。
“不必感到对不起姐姐,你有选择的权利,你这般选择,定有你的道理。”
姐姐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我渐渐泛起苦涩,逐渐将心房填满,最后涌进眼睛,化作眼泪,决堤而下。
我哭扑进姐姐怀里,与姐姐紧紧相拥。
从前不知离别苦,如今竟是苦离别。
我就这样和姐姐静静地拥抱着,不知多时。
“小暖,去收拾一行囊吧,我们等会儿就启程。”
师父走近我们,嘱咐着我,却看着姐姐。
我转过头,依旧泪眼朦胧,但是我理解了师傅的意思,随机看了看姐姐,转身进了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师父和姐姐要瞒着我说。
啊,反正我只是作个孩子罢了,我对那些事情才不敢兴趣呢。
带了几身换洗衣服,拿了还没看完的话本子,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忘记了——
哦,还有拂炎那个坏丫头送的小木雕。
她说雕刻的是我,但是我怎么可能是癞蛤蟆!
“咚咚咚——”
“小暖,我能进去吗?”
“啊,姐姐快进来吧,我正在想要拿些什么东西呢!”
我冲着房门喊。
姐姐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要用红色的布盖着。
“姐姐,这是什么啊?”
我好奇地打量着,眼珠子转个不停。
姐姐把托盘交到我手上,一脸神秘:“打开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红布,只见里面是一件淡绿色的衣衫,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湖波荡漾般的光泽,如梦似幻。
我迫不及待地拿到身上比试一番。相比之下,姐姐就显得平静许多。
“快去试试吧。”
“好嘞!”
我飞快地跑去试衣服,然后迫不及待地在姐姐面前展示一番。
“嗯,真不错!”姐姐频频点头,“小暖是个小美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哎呀姐姐,这么说,我会害羞的哇。”我不自在地微微晃动着身体,暴露了我极度兴奋的内心。
姐姐随手幻化出一面镜子,道:“看一看,合不合身。”
我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我粉雕玉琢,一双杏似含春意,满是澄澈,眉目尽是暖意,小口似朱瑛点缀。
我微愣,不知道自己竟生的也是清纯。
目光下移,我开始细细欣赏这件衣衫。上衣为月牙白色,用茶叶绿绣线绣着舒展的或蜷曲的茶叶,从远处看,泛着淡淡的光泽,颇有金属质感。
裙摆为淡绿色,没有过多修饰,极为淡雅怡人。
下衫则是上好的蚕丝,掺杂了冰丝,手感极为光滑,触碰时有微微的凉意,嗅之还有淡淡梅香。
外罩则是半透明的纱衣,依旧为淡绿色,袖上绣有祥云纹饰,还有小小的茶树枝叶。
当我转过身看后背的时,连绵的山层层叠叠,云雾缭绕,金光照耀。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仿佛身临其境。
我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
“姐姐怕你想家,便将这雾洺迹绣在了这后面。”姐姐摸着我的后背,“你要是想家了,就看一看。”
我的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我眨眨眼,用手不经意地抹去泪水,转过身,再一次拥抱姐姐。
“姐姐,辛苦你了。做这件衣服......一定......很麻烦......我会好好珍惜......不会让你的功夫......白费”......我抽抽噎噎地说,“我会想念你,想念雾洺迹的......”
姐姐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不停地安抚着我。
“还有一件东西,是姐姐送你的奖励。”
“嗯?”
姐姐手掌摊开,金线织就的棉囊出现在手中。
“啊!”我惊呼,“这是......”
“这是一套医针,我已经用不上了,就当做给你的奖励吧!”
我见过这套针,金线织就的棉囊,里面是八十一根金针,每根针尾部都是一朵各异且微小的用羊脂玉雕刻成的梅花。
从我有记忆开始,姐姐就珍藏着这套针,从不让我碰,我也是偶然看见姐姐对着这套针发呆而已。
我可以想象出这套针对于姐姐来说一定有很特别的意义。
“姐姐,我不能接受,这针——太珍贵了。”我推脱着。
“姐姐给你,你就拿着吧,就当......替姐姐下山治病救人吧!"
不知为何,姐姐眼中多了几分哀伤。“那姐姐你怎么办?”
“姐姐的本事大着呢,用什么针不能救命呢,这雾洺迹,姐姐替你和师父看着,你就安安心心收下针,和师父下山去吧。”姐姐又摸摸我的头。
她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无奈,我只好收下这珍贵无比的针。我想,就当是我替姐姐行善积德吧。
几个时辰后,我便和师父踏上了下山的旅程。
在村口告别时,好多村民来送我们。我看见了拂炎,冲过去抱她,她这次却出奇地没有把我推开。
“你这家伙,可千万别死在外面不回家了!”她愤愤地说,“不然——”
“不然怎样?”我默默流泪,依旧傻笑。
“不然我就......”她突然闭上了嘴,顿了顿说,“阿暖,要平安呐。”
我点点头,拍拍她的后背,然后头也不回地跟上师父。
我背对着她,挥挥手,大声说:“等我回家!”
夕阳依旧绚烂,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不时有野鹤在天空飞过,悠然自得,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我和师父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酒尚余温,入口不识乾坤;剑未配妥,出门已是江湖。
(最后一句出自陆游《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