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洺山脉,绵延千里而不绝。
山峰峻险,冲破重重云障,直指那九重天上琉璃仙宫;山谷阴毒,纵横弥漫桀桀阴雾,侵百草噬百物。
在这极满极亏之中,却有一令天下生灵艳羡神往的修行圣地——雾洺迹。
雾洺迹下不受红尘人欲污秽,上不蒙仙宫灵蕴恩惠,傲然立于天地苍茫之间。此处修行,添生灵心神之精气,聚天地浩然之正气,天人合一,自然有道,便可秉道而行。
周先生说,按照人间的说法,这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哦对了,周先生,是凌霜姐姐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是雾洺迹所有生灵的恩人。据说一千多年前,雾洺迹屏障不知被谁破坏,下层的毒气与上层的灵气在此相遇,两种气水火不容,导致此地生灵灵气毒气皆入体,生灵生不如死,不断被折磨着,纷纷选择自断经脉,最后爆体而亡。幸存下来的生灵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周先生在雾洺迹生死存亡之际,将雾洺迹万千生灵从地狱中拉出。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自那之后,周先生便成了雾洺迹的圣恩人。
周先生拒绝了这个称呼,认为这个头衔太过尊贵,而他只是一介闲人,名不副实,受之无礼无义。
我识人间的文字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又抱着话本子看起来了。
倒也不是看故事,而是看里面的图画。青山明媚,百花鲜妍,绿水无忧,万物灵动......
我从不下山,便也不晓得这雾洺迹有什么特别,总是觉得没有人间有意思。大抵也不过是常年雾气弥漫,林木不凋,繁瑛不辍而已。
因此我时常向周先生打听山下的趣事,听那些忙忙碌碌的小生命如何充实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我格外依赖周先生,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为谁,又无家可归,他便把我带回了家,给我起了名字——玉暖。每次他下山后回来,会给我带很多人间的小玩意儿,吃的玩的,好不有意思。
我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雾洺迹近五百年,凌霜姐姐总是望着我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终于,在周先生和姐姐的强强联手下,我这个可怜的小茶树精,被迫走上了修行之路。
我怎么不会修行呢,从一株茶树修炼成人形,我可是足足花费了一千年呢。说来也只是懒惰罢了。
周先生亲自教我妙手回春针,他说关键时刻能保我性命无虞。
我也是被他给哄住了,每日勤勤恳恳地练习,也终于是小有所成。
不知是什么原因,功法修至瓶颈,我怎么也参悟不了妙手回春针的究极奥义。我这一颗躁动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连带着给生灵治病也频频失误。
凌霜姐姐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倒也不让我在旁边帮忙了,赶着我到医馆的院子里去玩。
阳光映着层层云雾,在水滴的影响下四散开来,原本单调的色彩也在顷刻间化成变得绚丽夺目,在渺渺云雾中随风而走,最后被吹成天边的流霞。
我躺在桃树下,朵朵桃花簌簌而下,舞影翩跹,衬着满天的云彩,更显灼灼。花瓣静静飘落,落在我眉眼上,顷刻便又被细风吹散。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凌霜姐姐的声音清脆贯耳,冰冷之中又饱含温情。
我一惊,没有立即起身,仍旧静静地看着天空发呆。
“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心事吗?和姐姐说说,我会帮你的。”
凌霜姐姐在我旁缓缓坐下,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她的手温温,软软的,带着淡淡的梅香,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侧过身,看着姐姐雪白的衣裙上绣着的腊梅枝,枝上寒梅或盛放装点着皑皑白雪,或含苞待放被雪中仙鹤仰头衔入口中。姐姐向来性子冷淡,唯独对我温语温言,疼之入骨。
我蹭着凌霜姐姐的手,闷闷地说:“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妙手回春针也一直突破不了瓶颈——”
我仰头看着姐姐,对上她清冷的眸子,可怜巴巴补充:“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姐姐?”
姐姐摸着我脸颊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片刻后揉了揉我的脑袋。
“小暖在我眼中一直都是最棒的孩子,你不用为此感到焦虑,也不用为没有发生的虚无的事情而担心。练习功法只求快,不求精。日子还长着呢,小暖不用着急。”
姐姐的眼中漾着一泉春水,微风掠过,便荡起无尽微波,悠悠地安抚着我焦躁不安地心灵。
我贪恋着姐姐怀中的安稳、舒适与温暖,缓缓睡去。
就在我意识消失殆尽前,我听见姐姐抱着我喃喃。
“所有的一切,姐姐会为你抗下......”
姐姐再次把我紧紧搂在怀中,我紧紧贴着姐姐,感受姐姐怀中的温暖,鼻尖萦绕着的清香愈发浓烈,好似穷风恶雪中的一隅安身之所,又如电闪雷鸣惊涛骇浪中的静谧港湾。
我就这样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温馨,但愿我和姐姐能长长相守久久相伴。
姐姐把我抱上屋内的软榻上,我甜甜地睡去,一夜无梦。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出自庄子《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