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老公上一次聊天是什么时候?”林牧靠在副驾,支着脑袋看窗外。
牧问书熟练地倒车入库,分神回答道:“如果你能把心思收回来放我这儿,你就会知道,我身上这条裙子就是刚才跟你爸视频电话挑的。”
噢,早知道不问了,狗粮糊一脸。
“唉——”牧问书突然叹了口气,把车停稳当,“今晚跟妈谈谈吧,你这自回来就神思不属的,你爸问起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费心帮你遮掩有多难。”
“不用遮掩,他问起你就实话实说。”林牧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一步跨出来,“就说他女儿失恋了,而且大概率以后都不会恋了,他听了肯定高兴。”
牧问书跟着踏出车门,闻言挑眉道:“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对你爸有怨气啊,怎么,你们吵架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林牧站在车旁边等着,接过她妈递过来的手提包挂肩上。
“没吵架。”
到这会儿确实是没吵,想吵也吵不起来,因为高中时期的林牧,可算得上是林松槿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儿,他一点都不担心她有问题。
十六七的林牧对于情爱一事还懵懵懂懂,压根儿没考虑过早恋,被表白了也是通通拒绝。
但她只是他完美的女儿,她还差一点,差什么呢,差在她不是个儿子。
林牧有时候会想,她慢慢觉醒了那种奇怪的性向,大概率就是受她爸的影响。
不可否认她爸妈给了她足够好的教育和尊重,让她能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与事业,身为女儿身却没有被困囿于婚姻。
但人无完人,就像孩子不可能百分百令父母满意,父母也做不到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交出满分答卷。
林松槿虽然没有逼迫林牧接过他的衣钵去做一名的外交官,但直到林牧找到自己的理想之前,他一直努力引导林牧往那个方向靠拢,他从小给林牧讲合纵连横,讲国家历史,他希望林牧能像个男人一样拥有家国情怀,肩负起更多责任。
可是他越希望林牧像个男人,就越难以忽视林牧的性别。
他嘴上不说,行为里却都是体现:他的女儿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不能说他因此对林牧的爱有所减少,但他的爱始终隔了一些东西。
后来林牧上了大学,慢慢多了更多人生的思考。
她发现了自己的奇怪。
大学里什么性向都有,当时她还不觉得那是奇怪,甚至觉得很高兴——她爸一直希望她是个男儿身,现在好了,她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别,但她能比男人更男人!
她第一时间把她这种奇怪性向讲给了她爸听。
然而结果如何。
来自最亲近信任的父母的打击,永远是最深重最致命的。
那天她爸就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一样,简直算得上是在咒骂的,一遍遍否定林牧。
他宁愿林牧一辈子不婚不恋,也不允许林牧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实现。
他是高知识分子,但他脑海里同时有着坚定的等级主义,认定了女不如男,如果女人要强,那必定是以下犯上。
林牧就在这一遍遍的否定中,逐渐肯定了她爸的想法,跟着否定了自己。
原来这是不正常的,她怎么能觊觎男人的屁股,就像人类觊觎山羊屁股,这是道德沦丧,是扰乱伦常,是人格扭曲。
连带着,林牧才刚刚发现原来自己喜欢陈玉很久,就赶忙掐断了所有的旖旎想法。
陈玉是正常的,他会有正常的一生,她不该去打扰他。
于是那么多年,她始终不敢打听他的消息,同学聚会,朋友聊天,没人提起陈玉,她也绝对不会提起。
就这样,她完全错过了陈玉的呼救。
不只是对陈玉的感情,她一并否定了自己的爱情观。
不是没有符合她性向的人出现过,这样的人甚至还挺多。
性少数群体各自之间都有雷达,林牧也有,也容易被雷达扫中。
但她还是一律拒绝。
人没了爱情不是不能活,林牧一直活得很好,她自己最知道。
多年过去,人前人后,林牧一直光鲜亮丽。
但只有林牧自己知道,她其实会自卑。
她也想告诉自己,虽然她的性向是这样,但只要不舞到人前,就没人会指责她。
可她还是没办法忽略自己的不正常。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出现另一个陈玉,而且就算出现了,林牧自己也会封闭心房,不敢对他表达自己的内心。
林牧见证过父母的爱情,天生就渴望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永远不会有人肯定林牧的爱意。
牧问书打扮的花枝招展,穿梭在商场大楼过道,小高跟踩得嘀嘀作响。
林牧就跟在她身旁拎包。
想必没有妈会不喜欢带着这样的女儿逛街。
个高力气大,审美水平高,走路不喊累,颜值还人人夸。
牧问书也不是多爱逛街,平日里想起买什么东西,又懒得动,就忍一忍,先不买,等攒到想买的东西有一大堆了,再动身出门,一次性买齐。
当然,必须得等到林牧也空闲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出门。
她可太享受那种,店员打量猜测她和林牧的关系,直到最后忍不住问起,她再笑着说林牧是她亲女儿,然后看她们惊呼赞叹的感觉了。
说出来倍儿有面儿,倍儿高兴。
在店员一声声的恭维中,牧问书笑得花枝乱颤,一高兴,能跟人家聊半天。
林牧跟谁都能聊这点大概就是遗传自牧问书。
看她妈暂时没有换下一家店逛的意思,林牧在店里找到了个沙发坐下。
这位置不错,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妈在哪儿,能随时掌握她妈的动向。
动起来还好,一旦安静下来,林牧就忍不住闷闷不乐。
其实她倒并不是不能接受陈玉有喜欢的人,事实上她一开始就是这么预想的,她真正觉得难过的是,陈玉对待喜欢的人,与对待她差别有那么大。
她本来还以为,再怎么说,她也算得上是他最好的朋友,至少能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起到一定作用,比如说帮他走出来,或者让他开心起来。
可是这些她都做不到,回想起过去几天,她要不就惹得他生气,要不就看着他陷入痛苦却束手无策,她纵然浑身力气,却完全没有着力点。
她完全看不到自己的作用在哪里。
然而这时候,她只是轻飘飘地,提了一句谭老师,就换到了陈玉那么多积极的反馈。
他眼里有光,开始自主做决定,行为表现都那么积极热切。
如果将带领他走出来这件事当做治病,那谭老师就是他的灵丹妙药,而她只不过是一根治标不治本的狗尾巴草。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林牧突然皱了皱眉。
她好像听见了谭老师的声音。
怎么,这回曹操都不用说,想一想就能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