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奶奶失踪了。
她自己走出家门,然后不知去向。
回到家看见家里没人,陈玉一把扔掉了手里的快餐,转身出门寻找奶奶,他问附近的邻居,邻居说奶奶刚刚经过不久,还神志清醒地跟他们讲话。
陈玉稍稍放心,一声声的喊奶奶,喊奶奶的名字,从以为的出了小巷子就能听见奶奶答应,喊到一路找到火车站都不见奶奶身影。
出了家附近,没有一个路人说见过奶奶,太多人冷漠地不等陈玉开口就挥手叫他走开一点。
从傍晚到午夜,这个分叉口已经左转走过了,接下来应该右转,这条路左边已经走过接下来是右边,奶奶会不会原路返回,会不会他前脚刚刚离开奶奶后脚就出现,会不会奶奶只是糊涂了睡着了躺在路边听不见他喊她,会不会意识清醒了其实已经回到家。
最可恨不过侥幸心理,前一刻满怀希望想起来奶奶一定会去的地方,下一秒到了目的地却哪里也找不到她。
陈玉忘记了饿,嗓子嘶哑,喘息地像个破塑料袋,蹲下歇一歇,站起来去警局报案。
不能再有侥幸心理,单靠他自己一个人根本行不通。
屋漏偏逢下雨,警察查了监控才发现奶奶老早就走出了监控覆盖的区域,一伙人茫然无果,无奈叫陈玉先回家等等,或许老人家到时候自己就回家了。
然而陈玉枯坐了一夜,都没能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陈玉给老师打了电话,告诉老师自己要请假,老师问了情况,最后大手一挥,说好,咱们全班同学出动,帮你找人。
陈玉曾深深鞠躬,恨不得跪地感谢那个老师的好意。
第二天老师果然带领着陈玉那些认识不认识的同学,到了和陈玉约定的地点。
那里头有当众辱骂过陈玉的,有从来不表态只是冷眼看着的,有帮着陈玉说过几句话的,唯独不见那个从始至终都维护着陈玉的。
陈雨欣安慰陈玉说:“你别急,我帮你跟她说。”
然后当着陈玉的面打开跟林牧的联系方式,说陈玉家里出事了,现在需要帮助,问林牧能不能帮帮忙。
那边只回复了几个字: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知道他妈欠下巨款时的震动,不足那一瞬间带给陈玉的十分之一。
原来真的会有人不动声色地对另一个人失望透顶。
陈玉什么话也没说,像是早知如此一样,面上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失去。
就像他在几乎不吃不喝找了三天以后,堪称平静地接受了奶奶在郊区一个小水渠里溺水身亡的事实。
拄拐的奶奶为什么会走到那么远的地方陈玉不得而知,那么浅浅的一个小水渠又怎么会溺死一个人陈玉不得而知,陈玉只知道,他祈祷的奇迹没有发生。
奶奶的遗体还是费承平的小喽啰发现的。
恨吗?
恨。
恨费承平的骚扰,恨陈沛春的不负责任,恨奶奶不懂事,恨上天不公平。
最恨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没赶上那一班公车,为什么要去找费承平谈话,为什么要在学校待到放学,为什么不干脆辍学回家,为什么要去学校,为什么命运已经敲着警钟警醒他放弃,他却还想要咬牙和命运拼一拼。
明明他是向上做的决定,所有的结果却都是向下。
知道了结果,就连嘴巴最不干净的那个男生都凝重着面色叫他节哀,可他在最疲惫的时候,他最信任的那个朋友,他想要稍微诉苦的伙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奶奶死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忘记怎么哭了。
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陈玉可以诉说悲伤和委屈的人,他能伏在谁的面前哭。
之后的记忆模模糊糊,无所谓错不错过的期末考试,奶奶简单的葬礼。
费承平看陈玉孤立无援,脱下了他正人君子伪装,对陈玉说:“听说你不介意当鸭,我有正好有个提议,你要不听一下。”
那一次陈玉爆发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暴怒,和着他的不甘和委屈,冲上去打了费承平一顿。
费承平单方面的挨着揍,不是不想还手,是还不了手,可笑费承平一个二十大几的大小伙子,被陈玉眼里透露出的恨和杀意吓缩了手脚,一个不察就被陈玉逮到机会按着打。
费承平没被打死多亏陈玉许久没好好吃饭,很快没了力气。
那一场好打,让费承平有一段时间没能行动自如,这才没能继续骚扰陈玉。
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陈玉和费承平都知道,拖又能拖到哪里去。
关掉电脑,陈玉失力靠在椅背上。
回忆着过去的这一切,很奇怪的,陈玉不觉得有多难过,只是有些沉重。
他只顾自己有什么说什么,写了个爽,也不知道他的读者愿不愿意看这些。
近来艳情的片段比较少,因为他少了写那些的动力和欲望。
回忆总是有许多可以描述,他和费承平之间却没有那么多可说,不过就是他太过卑贱,太过贪恋安稳和舒适,所以轻易接受了费承平,也接受了他爱上费承平的事实。
陈玉曾经在里说,一开始,被小卷逼迫的那些夜晚,小王都依靠着小卷的闹钟铃声活着。
小卷不知节制,总是因为睡觉误事,没办法,后来只能定一个闹钟,不管人还多么兴奋,闹钟一响,立马张罗着偃旗息鼓。
那个闹钟就是能救小王命的铃音。
不过后来这个情况得到了好转。
小王愿意敞开心扉,小卷也懂得收敛。
闹钟渐渐不再被需要,小王也不再依赖闹钟声响才能睡着。
陈玉的描述很委婉,不及现实残酷的十分之一,或许他潜意识里很明白,有些东西合适了是情趣,过分了就是犯罪。
所以中,小王的灵肉终于合一,读者们就皆大欢喜,陈玉也很欢喜,没有什么比亲手操刀改造自己,让笔下的自己比现在更幸福有趣了。
只有一个人不欢喜。
林牧在看过陈玉的文字以后,二十七的大人了,像小时候被顽童撕碎了最喜欢的项链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找遍了全书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可以击溃整本的架构,于是还原出了一条真实的脉络。
在陈玉被命运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她的人生列车刚刚启程,与站在起点处茫然无措的陈玉擦身而过,那之后,她的人生一路顺遂,而被落在身后的陈玉一点点陷入泥潭再也无力挣扎。
她是再失职不过的朋友,陈玉的失望透顶不足以惩罚她的缺席,如果可以,她想要用自己的人生换陈玉的人生,那些绝望的黑暗的通通让她来背负,她想要让陈玉不那么难过卑微的、自欺欺人地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