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此时,身后那木栅栏围成的简易大门外,正气势汹汹冲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
身材适中,着一身青色儒衫,花白长发如稻草耷拉在肩上。
那叫一个满腔悲愤,脸色铁青得发紫,双眼充血,苍老的身子直发抖。
一边朝这边奔来,更声声悲怆大呼,“妖孽当道,妖孽当道啊……”
“瞧瞧!瞧瞧!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敢质疑起先贤圣人来,这天下,还有正理吗?”
而紧随其后,还跟着一大片,同样头戴纶巾身着儒衫的儒生士子。
下到十三四岁,上到五六十岁,皆有。
阵势庞大,目测竟真有足足三百人之多,乌泱泱的,来势汹汹,瞬间将大街上的人群,吓得四处躲闪避让。
一个个同样满面悲愤之色,那架势,只如同有人跑到他们家神龛前撒了泡尿一般。
顷刻,景隆帝更心中猛地一凛。
为首这老者,他自然认识。
如果说,孔令先乃是大康名儒,那这李舍人,却绝对称得上名望还要更胜一筹,真正名满天下的大儒。
虽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却一生醉心于先贤儒学的研究,其所著诸多儒学典籍,皆被天下读书人视为珍宝。
甚至有人赞曰,其为近二百年天下真正登堂入室得圣人真传精髓者,当称半个圣人也。
不仅朝中官员,皆以家中子孙能拜入其门下为荣,甚至就连他国的王侯贵族,都争先相邀其去讲学。
不仅如此,在京城中,还主持开设了天下闻名的稷下学宫,讲学传道,号称门下弟子三千。
这样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强大,就连他这个天子,都得忌惮几分。
只是此时,如何想得到,竟连这个当世第一大儒也来了?
片刻间,李舍人便已领着三百精英弟子,浩浩荡荡冲到大门口。
可没想到,一个个满腔激愤下,正要杀气腾腾往里面走,两个身着特殊服饰,胸前挂着“万通安保”牌子的彪形大汉,却是一下子横了出来。
堵在门口,直接挡住老头的去路。
也不知是脑子有点憨,或者头铁,竟是一伸手,“票!”
刹那间,李舍人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噔噔后腿一步,眼珠子瞪得滚圆,瞬间双目直充血。
一声怒喝,“荒唐!简直荒唐!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听闻,听一场讲学,竟还要给钱买票!”
“先贤思想,圣人学问,岂可用这般铜臭之物来玷污?”
又是一声悲怆大呼,“孔令先,王修小儿,你们竟是如此背弃祖宗,辱没圣贤的吗?”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呐!”
其身后那乌泱泱几百名弟子,又何尝不是瞬间悲愤得厉害,破口大骂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却奈何,任凭一群人气急败坏群情激愤,两个大汉却根本纹丝不动。
木讷着脸,“可我们东家说了,孔先生静坐树下,长达几个月,神游天外,终于悟出大道……”
“他的学问,没那么廉价!”
“因此,谁要进去听,都得给钱买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顷刻,李舍人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
苍老身子摇晃个不停,双目充血面部狰狞,扭头望向两侧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瞧瞧,你们都瞧瞧……”
“这都说的什么污人耳朵的话?世风日下啊!”
随即,又怒不可遏一声呵斥,“快滚开!老夫乃是稷下学宫之主李舍人,今日带着三百弟子前来……”
“不是来听那背弃祖宗的孔令先与无知小儿讲学的,是来声讨两个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之奸贼,是来替先贤圣人讨一个公道说法的!”
“老夫是来讨伐恶贼,替天下读书人要一个朗朗乾坤的!”
可没想到,任凭他悲愤咆哮得厉害,两个大汉依然面无表情。
一撇嘴,“看出来了……”
又伸手一指合围起来那场地里面,“看见没有,那里面有将近一半人,也是杀气腾腾来骂孔先生和我们东家的,都是买了票的!”
“你们要是不愿花钱的话,要不就站在这外面骂几句就回去?”
“虽然隔得有些远,孔先生不一定听得见,但好歹是骂了……”
“先生看着也是读书人,应该不至于做出强行冲卡,然后被城防司抓起来,这等有失体面的事吧?”
“你们……”于是刹那,李舍人更气得快吐血。
额头青筋暴起,花白胡子一根根翘起。
可半晌,也只得一拂袖,扭头望向身后那浩浩荡荡一大群弟子。
奈何这些所谓精英弟子,成天之乎者也求学问道,不事经营也不产一颗粮食,绝大多数又都是些穷酸才子,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
摸着口袋,翻腾了大半天,才总算东拼西凑,凑够了三百两银子。
买了票,一个个垮着张铁青的脸,总算挨个挨个进到场地里面来。
而这时,随着李舍人几百人到来,场地内,更是瞬间沸腾起来。
特别那群扎堆聚在一起,早在靠近高台最前端,占据了一大片绝佳区域的才子文人,更是纷纷起身。
叫喊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快看!快看,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可得替学生们主持公道啊,还天下读书人一个朗朗乾坤呐!”
“李先生,竟有人如此玷污圣贤,离经叛道,背弃祖宗,吾当群起而诛之啊!”
“还请李先生做主,学生们愿签万言书,代表天下读书人,上呈天子,严惩王修奸逆!”
毫无疑问,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带着弟子前来助阵,更是给了这些文人才子,涨了莫大士气。
片刻间功夫,距离高台最前端,便已让出来一大片区域。
李舍人自然领着门下弟子,在众人的推崇下,当仁不让,站在了最前端。
景隆帝与皇后几人,倒是夹杂在人群中,站在整个场地的中后方。
只是此刻,诚然向来稳重儒雅的宰辅陈无相,也再忍不住满面担忧紧张之色。
谁都清楚,与天下儒生为敌,是什么后果。
而同样就在这时,眼见木栅栏围起来的场地,已经基本站满了买票进来的人……
却见那空荡荡的高台上,却终于缓缓走上来一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