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涿县的乡间小道上,数十个随从,护送着几辆马车匆匆而过。
一随从拍马,行到车前,恭敬地道:“使君,前方便是涿县了。”
这个新任的刺史大人,可不是一个善茬。上任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除了上一任刺史留下的贪官胥吏。
不仅如此,他之前担任过县令一职,是从底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因此,对于手下的门道,有时候比他们自己都要清楚。
“哦,是吗?”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撩起帘帐,探出脑袋。
随后,谢绝了随从的搀扶,似顽童一般,从车辕上跳下。
他望向道路两旁的田亩,其中的秧苗绿油油的一片,心中不住地哀叹。他一路从北走来,也唯有此地的百姓,难得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
田间有一群稚童。其中,为首一人拿着一根竹竿,将其置于胯下,当做竹马,引得身后的稚童竞相追逐。
这幅景象,不由得让他想起儿时的景象,开怀大笑:“哈……哈……”
他左右的随从,互相对视一眼,像是见了鬼一样,这还是那个不怒自威的陶使君吗?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新上任的幽州刺史,陶谦,陶恭祖。
陶谦也不嫌弃,田间的泥土会弄脏了鞋,亲自下了田。
他身后的随从,则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身后。
“诸位乡人,今年的田地耕作得如何?”
那些坐在田埂上休息的农人,一见他身上的公服,便已露了怯,支支吾吾,无一人敢回答。
没有天大的冤情,普通百姓是根本不敢与官府中人,有过多的牵连的。这一点,自古以来,都未曾变过。
最后,还是宋二出声道:“还能如何?咱们地里刨食的,便如那牲口一样,有一斤力,便往地里使一斤力,还能当懒汉不成?”
话中隐隐有埋怨之意。
“大胆!”陶谦身旁的随从,大声呵斥,“你这贱民,使君大人前来视察农事,见尔等在旁偷闲,还敢顶撞使君大人?
“莫不是遭了大旱,粮食没了收成,也要赖在使君大人头上不成?”
随后,躬身讨好似地看向陶谦:“大人,千万别跟这些贱民一般见识。”
陶谦没有理会一脸奴颜的随从,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宋二:“你不怕我?”
古人为何能从一个人的相貌,判断出一个人有没有前途?
可能的原因,或许是当时为官之人,要求相貌威严,也就是所谓的“官相”。毕竟,若是长得太过于阴柔,百姓是不会怕你的,又怎么能管理他们?
从陶谦能因为样貌,而被他的丈人看上,说明他的样貌一定很威严。(某种意义上说,公孙瓒应该也是相同的理由)
也正因如此,陶谦才对这个宋二的行为感到诧异。要知道,一般的官府中人,见到了他,也不禁会发怵(chu,四声)。
宋二不答,反而唱起了当时流行的民谣:“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一旁的随从听了,无不骇然:“大胆刁民,竟然公然侮辱上官!来人,给我抓起来。”
“闭嘴!”陶谦偏头呵斥,大手一挥,随后,又看向宋二,皱着眉头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陶谦的脸色一沉,不怒自威。
宋二拄着锄头起身,因终日在田间劳作,而强健的肌肉鼓起,朗声道:“没人教我这么做!
“我们虽是愚民,但我们的眼睛不瞎,分得清是非黑白!”
“你们一定是来抓刘君的!”
说着,便转头望向他的儿子,大声喊道:“顺子,去告诉刘君,这些狗官要来抓他了!”
那边的顺子一听,便丢下了手中的竹竿,撒开丫子,就往“楼桑里(刘备的住处)”跑。
而一旁原本怯懦的农人们,一听到这些官吏是来抓刘备的,也纷纷拄着锄头,站起身,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一个个因风吹日晒,皮肤变得黝黑的农人,组成一道黑色的人墙,挡在陶谦的面前。
而被骂作“狗官”的吏卒们,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剑,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该死的泥腿子,竟然还敢动手,你们是想造反吗?”
陶谦转身,吼道:“都给我收起剑来!”
随后,对着众人安抚道:“各位乡人,我不是来抓刘君的,我是来表彰刘君的。
“你们知道,刘君他杀的是谁吗?
“他杀的是当朝中常侍的亲戚。但他错了吗?没有,他做得对!”
听闻此言,众人依旧纹丝不动。
陶谦继续劝说:“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妻子,都放下你们手中的锄头。”
面前的人墙,微微颤动了一阵,随后又重新陷入了平静。
陶谦也没想到,这刘备竟能得民心至此,看来文正信中所言非虚,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容易激起民变。
陶谦咬了咬牙:“你们若是不放心,绑了我去见刘君便是。”
“使君……万万不可。”陶谦身旁的随从,脸色突变。他们可担当不起,长官从他们手中为叛军所劫的罪名。
陶谦向前一步,束手就擒:“自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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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ps.陶谦的仕途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从州郡吏做起,举茂才,最后作得卢令;第二种,是察孝廉,授予尚书郎,最后作得舒令。本书采用第一种。
·“陶谦字恭祖,丹杨人。少好学,为诸生,仕州郡,举茂才,除卢令,迁幽州刺史。”——《三国志·卷八·魏书八·二公孙陶四张传第八》
裴松之注,引《吴书》:
·“谦性刚直,有大节,少察孝廉,拜尚书郎,除舒令。”
·“年十四,犹缀帛为幡,乘竹马而戏,邑中儿童皆随之。故苍梧太守同县甘公出遇之涂,见其容貌,异而呼之,住车与语,甚悦,因许妻以女。”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太平御览·卷九六》引崔实《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