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之中静谧无声,克莱慌乱的心跳和呼吸声成为唯一的旋律。
伊宙没有等到克莱的回答,所以她决定自由发挥。
克莱身上的链条被伊宙仔细地卸下,露出了他已经被金属锁链蹭得红肿的肌肤。
伊宙柔软的指腹勾勒着克莱肌肤上红肿的纹理,灼热的刺痛感逐渐被冰凉的温度取代。
“在给你治疗。”
伊宙依旧保持着半抱着克莱的姿势,控制着他乖乖地倚在自己的颈窝中。
她的指尖能感受到怀中精灵的颤抖。
肩胛骨上的红肿逐渐被纯白的力量抚平,克莱看不到,但是他能感受到那力量的纯粹和强大。
那是他熟知的力量。
“你就把珍贵的星辰之力用在这种地方吗?”
克莱闷声问。
百夜流星之后,凝结在繁星中的力量散落于世间,被星辰精灵视为神明赐予的宝物。
只需要一点星辰之力,就能让一个星辰精灵获得力量的大幅提升。
六千年前,克莱就是凭借着这种力量跑出了银烁之湖。
如今,伊宙将如此珍贵的力量毫不吝惜地拿来给自己疗伤。
克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感激神明的慷慨,还是应该觉得可笑。
他甚至后悔问出刚才的问题了。
伊宙当然不会在乎这些。
“在我眼中,珍贵与否不是这样评判的。”
伊宙这样回答道。她动作未停,在将克莱后背的伤口抚平之后,她与克莱拉开了一些距离,继续仔细地治愈着他胸前的伤痕。
克莱觉得自己应该反抗的,应该将满腔的怒火和诘问都倾倒在伊宙面前。
可她的动作太轻柔、怀抱太温暖,克莱无从逃脱。
他选择了沉默。
浑身的伤痕都被抚平,到最后,克莱已经能坦然接受赤裸的自己任由伊宙摆布这一现实了。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曾幻想过与神明的温存居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伊宙放下了克莱过于纤细的脚踝,抬眸注视着他紧抿的双唇:“你想逃走吗?”
克莱蜷缩着坐在白沙荒原中。他苦笑了一声,回视着伊宙。
“我能逃到哪儿呢?我又有什么可逃的?”
这些话,克莱知道自己不说伊宙也会懂。
从六千年前,在繁星划过天幕之时得到了神明垂怜的那一页,他就无处可逃了。
伊宙觉得自己懂了一些,有关于爱恨以及比这更复杂的情感。
眼前的克莱看起来脆弱又倔强,让她忍不住在刚被自己修复好的身躯上再留下一些什么痕迹。
伊宙轻柔地揉捏着精灵的尖耳:“找回情感后,我一定会很喜欢你、很爱你的,因为注视着你会让我同时感觉到喜悦与不满足。”
“神明的话还真是难懂。”
“那你要快点学着读懂,我的话才是真正的神谕,比你这六千年读的任何神谕之书都真实。”
“比起你的话,我更喜欢那些神谕之书。”
“为什么,因为那些书上所说的更符合你心中的光明?”
“没错。”
“克莱,你真的很矛盾。”
伊宙轻叹着,指尖划过克莱的耳廓,惹得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那双异色双眸依旧沉静无波:“你为什么执着于追求纯粹的光明呢?你可绝对不是多么高尚无私的神父,但你确实是个优秀的演员。”
能扮演一位仁慈的神父长达数千年,从不出戏,又从没有让自己真正成为扮演的那副模样,克莱简直像是把自己架在了名为“完美信徒”的绳索之上,而他的演员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他心中幻想出的,象征着纯粹的圣洁光明的永恒之神。
伊宙很好奇克莱对“光明”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我没有在你的灵魂深处看到太多邪恶,你都经历过什么?”
伊宙这样问克莱。
在没来到这个位面之前,伊宙曾经构想过许多种可能,关于克莱曾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往,是不是那些过往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创伤,使得他一心向往着纯粹的光明。
伊宙记得六千年前的那晚,小小的星辰精灵眼中惶恐又惊喜,看着自己的眼神炽热专注得不像话。
究竟是什么铸就了这样矛盾的灵魂?
克莱对伊宙的问题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没什么,我的一生乏善可陈,在六千年前遇到你,还有此时此刻,是仅有的两次意外了。”
伊宙注视着克莱微微垂下的眼帘,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映出的小小阴影,又问:“那给我讲讲故事呢?我很好奇,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更多经历。”
“为什么,因为这样你能更快找到击溃我心理防线的方式,我会变得更有价值吗?”
“因为你想知道关于我的所有事。”
伊宙平静地回答:“我是在模仿学习你的心理。如果你觉得这会让你更有价值,我不否认。”
克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用六千年的时间为此刻的自己毕恭毕敬地挖了一个大坑。
他从没想过永恒之神会是这样的。
“如果我不想说给你听呢?”
“没关系,终有一天你会说给我听的,因为你爱我,你不可能不爱我。”
克莱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因为伊宙没说错。
对永恒之神,对伊宙的“爱”,是他执着了六千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即使抗拒也无从逃避。
但是伊宙对自己呢?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找回神明的情感,而模仿着他内心罪恶的隐秘心思吧?
这样的“爱”太没有意思,克莱一点也不想喜欢。
地上的白沙不知何时被伊宙变换成了柔软舒适的毯子,伊宙坐在毯子上,揉搓着克莱被绑得发僵的双腿,表情平静得像是刚才自己什么都没做。
就好像她依旧是克莱记忆深处善良的神明,就好像让克莱遍体鳞伤的伊宙从未存在过。
克莱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
信仰被打破,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梦已经破碎了,那么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过是找回情感,这种事即使不是自己,伊宙也能找到其他信徒完成吧?
既然伊宙不是什么纯粹善良的神明,克莱也无需是仁慈的神父、守序的信徒。
克莱挣扎着向前探身,让终于恢复自由的双手能按住伊宙的肩膀,扯住伊宙银白色的长发。他猛地凑近,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和不顾一切的决绝,让自己干涩的双唇贴在伊宙的唇角。
明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和勇气,这个吻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伊宙没有反抗,她的眼中翻涌着惊喜。
她想知道接下来克莱还想做些什么。
伊宙的放纵让克莱的动作越发大胆,他的牙齿磕磕绊绊地在伊宙的唇边留下了痕迹,找不到章法的吻更像是慌乱噬咬,让克莱自己都越发焦急恼火。
“我教你吧。”
伊宙低声说着,同时抓住了克莱按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将那双手背到了克莱的身后。两人的姿势陡然变了样子,克莱的双手被伊宙扣住,不得不背在身后勉强支撑着平衡。
克莱能清晰地感受到伊宙的十指是如何不容拒绝地穿过自己的指缝,最终与自己紧握。
伊宙的双臂将克莱圈在原地,没有丝毫能逃脱的余地。
亲吻的主导权被伊宙收回,克莱的气息一瞬间被夺走,紧闭的双眼似乎看得到游离的光点,迷离不真切,和这个吻一样。
克莱只能后仰着,承接这个原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吻。
这是他自己求来的惩戒,或者说,是伊宙降下的奖赏。
直到呼吸都要停滞于空旷寂寥的荒原之上。
伊宙偏过头,亲吻落在他尖尖的耳朵上。
“……你看过我所有的想法了。”
克莱平复着气息,声线还打着颤,对伊宙说。
伊宙没有否认他的话。
克莱继续说:“那你应该知道,我想让你死在我手中。”
“我知道。”
伊宙回答的声音丝毫没有意外。
他早就知道克莱对自己的爱有多么疯狂而偏执。
克莱任由伊宙的吻从自己的耳廓滑向耳垂,再落于颈侧。这种感觉像是在被她细致地吞吃入腹,不过克莱觉得这样的死法也不错。
如果伊宙为了找回情感,真的要将他对神明的幻想全部付诸实践,那么想亲手杀了神明的克莱,最终一定会死在神明的手中。
“你杀了我吧。”克莱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么着急死在我手里?”
“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没必要拖延。没能帮神明找回情感,我很遗憾,您会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信徒。”
伊宙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自大。我想做的决定,难道还需要你为我提供意见吗?”
她松开了克莱的双手。
但克莱并未因此恢复自由。
他的手腕上出现了两道血红色的细线。细线迅速地将克莱的双手禁锢住,又顺着他的双臂蔓延至全身,柔软纤细的细线编制成了繁复的花纹。
红线点缀着克莱,让苍白美丽的精灵显得像是被奉给神坛的精致祭品。
伊宙显然很满意自己的造物。
红线继续盘曲着,直至攀附在克莱的脖颈上缠绕成环,最后化成一股绳落回伊宙的手边。
伊宙站起身,左手牵引着纯红色的细绳,右手萦绕着纯白色的光芒。
光芒凝结成了克莱再熟悉不过的物件。
一支箭矢,属于克莱的箭矢。
那是几天前,克莱亲手射向神明的箭矢。
箭矢美丽又足够结实,伊宙很满意自己的选择,她知道克莱也会喜欢的。
“跪好。”
伊宙牵着细绳的力气加重了几分,让克莱只能维持着岔开双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姿势。
克莱仰着头,眼神说不出是平静亦或是死寂。
他知道渎神的自己终将迎来神的惩罚。
尖锐的箭头切开克莱苍白的肌肤,在他胸前留下一串沁出如红宝石的血珠。
伊宙刚为自己缝补好了画布,接下来,她要开始自己真正的创作了。
克莱只觉得这种惩罚实在是来得太过于折磨,伊宙对力度的掌控细致得夸张,让细密的感知徘徊在疼痛和酥麻之间,这比纯粹的痛苦更令克莱难以忍受。
伊宙手中的动作流畅,一笔接一笔地用箭矢在克莱的胸前雕刻着,每一次留下的伤痕都细微而精致,落在克莱的心脏之上那片肌肤。
克莱起伏的胸膛没有为伊宙的创作带来丝毫阻碍。
“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伊宙问克莱,在她的最后一笔落下之前。
克莱当然知道。
是“伊宙”。
她用精灵的文字在自己身前刻下了她的名字。
最后一个笔画完成,伊宙微微直起身,重新看向克莱的双眼。
她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这次克莱没有哭。
还不是时候,她已经计算好了克莱应该出现的所有行为举动。哭泣是等下才应该出现的精彩剧目。
“这六千年,你对我的幻想可不只是将我禁锢在身边而已。你想在我身上打下独一无二的烙印,还记得吗?”
伊宙将左手的细绳在掌心缠绕了几圈,再次收紧了克莱呼吸的频率。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你大概忘记了,或者放弃了。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伊宙的鞋尖挑起了克莱的下巴:
“比如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