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掀起的这次新政很快就传遍全国,也传到了即将停止呼吸的宋昌耳中,当时代国诸多政要正挤在宋昌床前,江充不顾场面地嚎叫着将诏书带来宣读,得知最关键一步终于还是由贾谊迈出,宋昌并没有对儿子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是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在给父亲办完葬礼后,宋昭在家中又逗留了数日,因为其母张氏这几天一直不吃不喝,最后竟是绝食追随丈夫而去。宋昭遵照母亲遗命将母亲和父亲合葬,意志消沉之下决定在中都为父母守孝,并将请辞表上书给刘荣。刘荣对此表示了莫大的惋惜和遗憾,除了追赠宋昌高柳侯之爵外,还特地下诏保留宋昭的职位俸禄,等他守孝结束后再次回长安任职。
和诏书一同传至宋昭手里的,还有一封刘荣以个人名义写下的书信。据信中所说,再度出征西域的张骞已经和西域十多个国家建立联系,不仅带回了在西域发现的石油,还和大月氏、鄯善、于阗等国王约定一年后共同北上讨伐匈奴,将匈奴彻底赶出河套地区。在信的最后,刘荣向宋昭请教应以何人为将,宋昭原本还好奇李广为什么不主动请战,后来转念一想,既然陛下能这么问,估计是打算多路大军同时出发,李广大概是负责五原郡一处,其余郡县还得另择人手。
既然是一年之后出击,宋昭第一反应是让卫青去信,询问路博德和朱买臣二人,然而这俩人很不给宋昭面子地表示自己不擅长草原骑兵作战,郑当时再去的时候,他们只有两个字:不去。第二拨被宋昭想到的人是韩安国和苏建,这俩人倒是答应得很爽快,但是苏建对自己的水平不够自信,更愿意作为李广的副将出战,同时他也推荐张骞本人可以作为一路将军。
就在宋昭继续搜刮脑海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宋公为何不问晚辈是否愿意出战?”宋昭起身看去,来者竟是卫青。卫青身后跟着的是卫苗和霍仲孺,卫苗一进来就很郑重地向宋昭下拜,习惯了卫苗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样子,宋昭竟然一时间不太适应,于是问卫苗跑来干嘛。
卫苗答道:“听说故中尉大人夫妇去世,本打算携老霍一家前来奔丧,谁知老霍前脚刚答应,后脚也去世了,我帮霍家俩侄子料理完丧事,因此奔丧来迟。”
“霍玄纲竟然...”惊闻噩耗,宋昭有点难以接受,但是见霍仲孺面色平静,自己也赶紧收起了悲伤的情绪以免再次破坏霍仲孺的心情。沉吟一会儿之后,宋昭开口问道:“你兄长一家可好?我那女儿...这些年也没多关心她。”
“回宋公,兄嫂及侄子一切平安。在下这次随卫叔和仲卿前来,也是为了讨伐匈奴之事,犬子霍去病年方十三,但是一心愿意与仲卿从军,在下观此子行伍天赋颇佳,因此特来恳请宋公相荐于陛下。”
霍仲孺不愧在平阳侯府为吏多年,编制内的人说话就是比卫苗高几个档次。
“去病也来中都了?”
“回宋公,犬子就在门外。”
“卫青,去,让他进来。”宋昭其实早就想见见这个伍行秋口中的冠军侯了。
卫青自己也刚刚成年,带着个半大小伙霍去病往那一站,俩人身板看起来都不够硬朗,宋昭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噗嗤一笑,问道:“你们打算如何让我说服陛下,同意你们领军?”
“宋公,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当年随路博德一同平定东越叛乱,我表现不错吧?”卫青自信满满地开始邀功。
“那你知道此次路博德为何不去吗?”
“他不是说他不擅长草原作战?”
“你擅长吗?”宋昭戏谑的一笑,把卫青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霍去病接过了话题:“回宋公,舅父虽然也未有草原作战经历,但毕竟是司隶地区武科举考试第二名,须知当朝司马大人当年初次领军,在雕阴道迷路数日,最后不也孤军追击匈奴直至阴山?晚辈相信舅父不比司马大人差,至少舅父不会迷路。”
一番话下来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只是卫青觉得有点难听,偷偷给了霍去病一个大比斗。宋昭从霍去病的话里逮到一个敏锐的信息,卫青只考了第二,于是问道:“那第一是谁?”霍仲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宋公,第一正是犬子。”
“十三岁就考第一?比你舅父还厉害?你字都没认多少吧?”宋昭有点不信,虽说早就知道霍去病确实战绩逆天,但是如今的科举制度很考察综合实力,光懂点兵法可不能考第一。
“宋公切莫小觑于人,晚辈除兵法外,算学、工学、测绘均是满分。”霍去病瞪大眼睛挺起胸脯,极力想要向宋昭证明自己的实力。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当年五龙山之战,中郎将张武兵败在何处?”
“张武将军败处有三,其一是未能事先谋划退兵路线,五龙山乃是死地,上山困守绝无生还可能,相反东渡河水可得代国援军,南撤入雕阴可伺机伏击匈奴;其二是未能及时与孝文皇帝、宋公、及朝廷联络,导致各地救援均反应不及,韩安国将军甚至不知如何行动;其三是突围之后不应再向西撤,而是应该向南与韩将军汇合,依托长安城周边坚守反击,待司马大人回军或可全歼匈奴。”
霍去病闭着眼睛说了半晌,仿佛地形图和汉匈兵力分布长在他脑子里似的,令宋昭暗暗佩服。虽说霍去病并不知道当年魏尚、聂叔和李广、郦寄之间的矛盾,但是仅从现在的几种挽回方案来看,霍去病之才简直不止十倍于张武。
此外宋昭还看中了一个无人留意的点,那就是霍去病的打仗思路与众将均不同,他能提出张武从五龙山突围之后会合韩安国,在关中打反击,说明他是个不怎么顾及战损和百姓安危,一心只求作战胜利的纯粹将军。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清晰理智、甚至有些残酷的思维,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不过这种思维确实非常适合进攻,非常适合未来对匈奴的讨伐作战。
想到这里,宋昭还是打算最后验一验霍去病的真正想法:“你方才说张武将军突围之后应该南下,汇合韩安国打防守反击,有没有考虑过周边百姓的安危?匈奴继续南下可是会破坏工农业基础的。”
“破坏了再恢复不就好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也就是我大汉拥有足够的炸弹和弩炮,再加上天气转冷,要是最后萧关失守,匈奴还有余力进攻,那时长安才真正危在旦夕。”霍去病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对百姓的怜悯,仿佛眼中只有歼灭敌军。
宋昭听罢莞尔一笑,终于开始毫不吝啬地夸赞霍去病的作战思想,当然也同意了向刘荣推荐卫霍二人领军共同北伐。卫霍二人受宋昭叮嘱,回平阳后开始积极为第二年的战争作各种准备,而刘荣这边的回信也终于钦定了李广、韩安国、张骞和卫霍四路北伐军。其中李广苏建率关中马步军十万出雕阴道,自云中郡直扑阴山南麓;张骞率马炮军两万再赴西域,协同西域诸国军队自武威郡一带北上;韩安国率马步军五万自渔阳一带北上,策反当地的乌桓人一同骚扰匈奴侧翼;卫青霍去病这一路率领马炮军十万,从雁门郡出发负责掩护李广,并提供火力支援。
此外,刘荣又要求宋昭戴孝出征,坐镇成乐县,为卫霍二人压阵,必要时亲自带兵支援二人。看来刘荣对这俩小伙还是有些不放心,即便宋昭推荐得颇为诚恳,但是毕竟二人完全没有对匈奴作战经验,甚至连北方边郡都没待过,没人会觉得他们能打出什么漂亮仗来,这一路就当是练兵。
中都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让宋昭忙了三个多月,他终于腾出时间去高柳寻新垣平了,此前新垣平还曾多次传信于宋昭,请宋昭去看看他在马夫村搞出来的最新科研成果。当然宋昭此前就听马竹说过,新垣平搞出来了一种比粪肥强太多的肥料,再加上马夫村几个小伙子研究出来的井渠法,利用虹吸原理引滹沱河水灌溉,让高柳县的粮食产量翻了一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去看而已。
这天宋昭来到高柳,等候已久的县吏第一时间就递上了本县近六年的粮食产量统计结果,宋昭很清楚地看到自从新垣平的成果投入使用之后,小麦和粟米的收成一成一成地增加,到去年产量已经达到一亩一百余石。见此结果,宋昭果断决定,卫霍这一路北伐军的军粮,就由高柳县承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