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直到去世也没能等到挚友贾谊赶回,虽然他知道消息传到东瀛、贾谊再赶回来的时间太久,但是这还是永远成为了晁错心中的一个遗憾。晁错安葬后不久,周仁也出现了咳血的症状,他心里清楚那次去工厂影响甚大,干脆辞官回家重拾医术,顺便调理自己身体去了。空出来的丞相之位,刘荣本想去让公孙弘递补,可是公孙弘却以寒门子弟从无担任三公之位为由婉拒,顺便推荐了和自己同龄、但出身略显赫些的卫绾。
得知消息后,卫绾满怀忐忑地来找宋昭:“你为何不接任丞相?我也是寒门,怎么公孙弘这老贼就能说动陛下,由我担任丞相?”宋昭正在和唐都等人一起搞科研,见卫绾前来,嘿嘿一笑:“我以当年北平侯故事告知陛下,陛下自然不会强迫我去当丞相,至于卫兄,大陵老车神比起胶东牧豕人,怎么能是寒门?”听到“大陵老车神”“胶东牧豕人”的说法,在一旁翻书玩的司马迁突然笑出了声,结果被司马谈训了一顿。
“贤弟如此说法,传到公孙老贼耳朵里怕是不太好吧。”卫绾还是有板有眼。
“他才不会生气,不过寒门子弟不能担任三公这种传统,确实没啥道理。”
“哦?贤弟又有何说法?”
宋昭哑然失笑:“桑弘羊商贾世家,陛下不是也没嫌弃?其实桑弘羊此人确实是我的初步尝试,就是想看看科举实行这么多年,大家对士农工商的刻板印象有没有改变。”
“嘶...难道桑弘羊得任大农丞,不是因为其人算学天赋极佳?”司马谈在一旁插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你们记得吕不韦吗?庄襄王拜他为相,满朝文武无一不反对,即便最后当了丞相也是祸乱后宫。有这么一个反面教材,商贾从政自然困难重重,可是如今桑弘羊任六卿副职,竟无一人以此为由反对,你们想过为何吗?”
“依贤弟所言,科举之影响确实潜移默化,诸郡县的税务官员大都出自商贾之家,对充实大汉国库确实利好颇多,或许众官员也是因此才未反对桑弘羊任职大农丞?”
宋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卫绾的猜测,同时又紧皱眉头,提出了进一步的担忧:“目前商贾参政确实利大于弊,不过出身商贾的官吏掌握了大多数财富来源,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对此卫绾等人表示不解,宋昭也没有再深入解释,他只是联想到伍行秋曾经提起过的法国大革命,虽然并不知道法国是什么玩意,但是这个能把皇帝砍头的国家民众,宋昭确实有些畏惧。
该如何避免这一后果呢?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强行扶持起来的天子万一也被砍了头,推行科举的自己恐怕要背上千古骂名。卫绾、司马谈父子和唐都走后,宋昭一个人默默在书房思考,甚至没有注意到偷偷进来给灯续油的妻子。
“还在思考资产阶级革命的事?”马竹关心地问道。
对妻子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勾玉本就是两家共有之物,宋昭所知道的所做的,马竹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如今真的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宋昭既不敢以实际作推理,也没法拿勾玉的历史作参考,只能看着马竹的身影默默叹气。
见丈夫没回答,马竹继续说道:“妾身还是觉得,夫君或许有些杞人忧天,目前我大汉政治清明百姓安乐,长安城君臣一心,民间也没有什么大的官商冲突,或许并不会如伍先生所说那样发生革命?”
“民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咱们在府中说了不算,得出去亲眼看看。”宋昭摇了摇头,“如今正是仲春时节,不如明日你我出城采风?孩子们就和唐都等人在家学习吧。”
宋昭和马竹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二人驾着机车沿着灞水一路向南,直达秦岭脚下扎营,随后又调头向西直至沣水,又沿着沣水北上,一路来到了周亚夫当年练兵的细柳营。周亚夫数年前已经去世,恰好就葬在细柳营外一处高地上,宋昭这次出游,顺便也祭奠了一下老战友。
在细柳营中,宋昭视察了一番正在练习使用火炮的新卒,又把玩了一会儿新打造出来的火铳。这些兵器基本都是细柳营附近,沣水边上几家工厂生产的,不过近期这几家工厂已经陆续停产,准备全部改为烧重油了。宋昭打听到为这几家工厂跑货运和销售的商队,很多都是营中士卒的亲戚,而营中很多军官的亲属更是把控了工厂的供货渠道,还顺带利用残次品赚着外快。
“这些残次品都卖到哪里了?”宋昭有些警惕地问道。
营中一位屯长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大都是卖给商队雇佣的私人护卫,也有一些流出关外,到西域或者戎狄去了。”
“戎狄?难道匈奴现在也玩上火器了?”
马竹见宋昭有点暴躁,连忙安慰道:“夫君稍安勿躁,匈奴拿这玩意没用,他们既不会制造炸药,又没有煤和石油。”
“就怕再出一个中行说啊!”宋昭还是不放心,“回去得跟陛下提议,在长安建立兵研府,最新的兵器一概不许外传。”
从细柳营出来后,马竹提醒宋昭去看看工厂和商队,结果宋昭说不必了,现在大概已经能搞清楚,商贾的权力不是官府给的,而是附属于军队。这样一来虽然更容易把握,毕竟只需要保证军队不发生叛乱,长安就不会有危险,但是生产和运输兵器的商贾,仍然有一定的不可控因素。
宋昭将自己的见闻写成长奏折,带到了朝会上讨论,这次是真的涉及到刘荣的知识盲区,因此他也不多掺和,只是安静地听着众臣各抒己见。卫绾表示可以将工厂纳入军队管辖,直接省去商队运输,至于工厂所需的燃料和原材料,主父偃提出可以直接在铜铁矿附近开工厂。
主父偃说完,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李广问道:“那请问军营是否也需要搬至矿区?”话音刚落旁边的苏建、李息等人就笑出了声,苏建出言嘲讽说主父偃不懂军事不要瞎出主意,全都依托矿区建设的话,那么多要塞关隘都拱手让给匈奴了。不过李广还是给了主父偃一点面子,解释说这么多年匈奴没入侵,大家警惕性放松也可以理解。
桑弘羊在后面看不下去了,见大家吵作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给出了一个很强硬又很合理的解决方案,那便是将所有与军队兵器相关的工厂、商贸全部收归朝廷管辖,地方和民间不得参与。
“既然收归朝廷,那现有的商贾人士该去何处?”公孙弘不解。
“需要新增一批官职给这些人,不能让他们失去收益来源,恼羞成怒叛国投敌。”经历过中行说内鬼一事的宋昭,对此颇为提防。
说到这里刘荣终于能插上话了:“太傅有何打算?”
“臣前日私访民间,也发现许多商贾之人虽获利甚多,但是终究是受税务官节制,而这些税务官本身也是出自商贾,自然免不了有拉偏架的。臣意在六卿之外新增两卿,一为商贾卿,统筹管理全国商队,其下可设兵器丞、燃料丞、矿产丞等各司其职,一为兵研府,统一管理全国新式兵器,以防有人将其走私出境使外敌获利。”宋昭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全部打算。
听到商贾卿的说法,主父偃有些坐不住了,他担心要从自己的大农令手里分走权力,于是想要出言反对。结果宋昭早就猜透了主父偃想说啥,直接抢先一步堵住主父偃的嘴,表示商贾卿只管商队路线和商队货物,收益一概不作染指,主父偃这才消停。
主父偃的意见刚摁下去,公孙弘又有想法了:“兵研府是否要从礼庙卿抽走一部分科举之权?”
宋昭苦笑一声赶紧解释:“礼庙卿负责科举选拔和官吏考察,又没有承担新式兵器研发试验和管理的任务,你们选拔到的人才可以给兵研府用,兵研府需要何种人才也会跟你们提,互相并不干涉。”
桑弘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的想法被宋昭准确地具象化出来,完全没有遗漏或者曲解,对此他非常感激。而见到再无人反对,刘荣也大方地批准了宋昭的提议,至于人选,商贾卿桑弘羊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兵研府这里,宋昭则打算回代国一趟,看看新垣平有没有这个意愿。
事后卫绾又一次找上了宋昭:“难怪当初孝文皇帝要杀新垣平,贤弟力谏阻止,原来这步棋你走了三十年啊!”宋昭嘿嘿一笑没有多解释,他自然知道新垣平的能力绝不只是装神弄鬼,在马夫村工厂钻研了这么多年,新垣平绝对不会让他失望。